轰——
几声闷雷，突兀炸响。
林清月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大雨夹着雪，滂沱落下。
林清月突然发现，她地上的影子上，叠着另一条人影，她立刻转头往后看去，却发现她的脖子旁，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头。
她这下再也无法忍住，小小“哎”了一声。
同时她认出来了，这是师无宴。
这混蛋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默不作声地故意吓她呢。
“你在看什么？”
师无宴从她身后，弯腰，越过她的肩膀，往她戳开的洞里看。
林清月被他吓得，差点三魂归天，把他一束银发抓在手里，生气地揪了揪。
“这是之前，你说看不到的房间……你现在能看到了吗？”
师无宴没有回答，林清月从他皱起的眉间，读出了答案。
两人没再交谈，林清月把纸窗的孔洞，撕得大点，和师无宴一起，往内窥探。
林清月一看屋内的陈设，就知道这间屋子，不属于冷宫。
屋内豪华的装潢，使用器物的品级，再加上妖皇亲赐的墨宝，都显示，这是一个受宠的皇子的书房。
并非师无宴这个冷宫废子，能享受的。
师无宴这是把他的某一段记忆，做了伪装，塞到了冷宫的某个角落。
书房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太子。
他沉稳地走到书桌前，点燃桌旁一人高的千枝宫灯，光线立刻明亮了起来。
接着，他从容不迫地收拾桌上的杂物，把书笔纸砚推到角落。
林清月不由得回头，去看师无宴。
师无宴嘴巴拧成一线，紧紧地盯着太子的动作，他显然已经忘却了这段记忆，正在困惑中。
林清月顺手把他的尾巴，抱到怀里，安抚地顺了顺毛。
书房里的太子，继续动作。
他站在收拾出大块空间的书桌前，开始宽衣解带。
他飞快地把自己脱得干净。
幸好从林清月的视角，他的下半身被书桌遮得严实，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书桌旁立着一块全身铜镜，太子用一种挑剔的目光，看着镜子里他的皮相。
他显然很不满意他的躯壳，粗略打量了一遭，就转回身，不再看，满脸显出嫌弃的表情。
很快，林清月的尴尬就消失了，只剩下惊悚。
太子抬起手，尖锐的爪子，从额头的中线，一路往下，顺着脖子、胸膛……割开皮肉。
他的皮，像被刀划开的沙发一样，皮具两边翻开，露出里间一团黑雾般的骨肉。
太子像脱衣服一样，把他的皮脱下来了。
林清月又看到，他的骨肉不是实体的，不如说他的皮里面，直接用凝出实体的魂魄，像气球的气体一样，撑起了形体。
他的魂魄，就是一只无头狐狸。
黑色的魂体，胸膛上面，血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林清月想起来，这特么就是妖皇吃饭前，要先祭祀的妖神师尾宿！
诡异的形象，和神像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师尾宿有九条尾巴，眼前的太子，只翘着一条尾巴。
太子把皮展开了，披在书桌上，打开桌子的暗格，拿出一瓶瓶药水，淋在皮面上，抓起大号毛笔，把药水均匀地涂抹开，开始护理起他的人皮。
太子，就是师尾宿？
传闻中妖神族的第一位祖先，通过夺舍子孙后代的躯壳，活下来了？
与天地共寿，这得是多少年岁的老怪物了？
林清月如同卡顿的机器人，一格一格地转过头，再次去看师无宴。
天上又是一道惊雷，师无宴瞪大眼睛的脸，被雷电照亮，看上去分外诡谲。
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袍，尾巴上的皮毛，退却了温度，冷得惊人。
俺滴娘亲啊，难怪师无宴，要把这段记忆忘却。
这阴间的画面，挺容易留下心理阴影的。
林清月推断了一下，师无宴目睹太子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大概也就十几岁。
某个夜晚，他也许就像今晚一样，雪雨交加，透过窗户，无意看到最敬爱的大哥，颠覆为怪物。
大雨打湿了他的皮毛，他久久呆立着，直到……
太子头也不抬，悠闲地说道：
“阁下看这么久，也看够了吧，直接现身如何。”
林清月紧张地握起拳，栩栩如生的记忆场景，令她恍然以为太子，发现了她的窥探，正在跟她对话。
林清月以为是当日的师无宴，被发现了。
没想到，书房的房梁上，跳下来一个人。
他全身裹着黑色的斗篷，用术法遮蔽了容貌，林清月无法断定他是谁。
这个人面对太子骇人的形象，一点也不慌忙，他开口，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别来无恙，太子殿下。”
“是你。”太子问道，“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来客问道：“我让你修筑的四方归元之阵，进度如何？”
太子护理好了人皮，他双手把皮提起来，甩一甩，仔细查看可有开裂、保养不到位的地方。
他的动作缓慢，举手投足之间，像一个极老迈极老迈的老人，因为手脚不便利，做什么都颤巍巍的。
他开口回答，语调也是极慢的：“按照你的吩咐，前期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
来客不太满意：“你的手脚，忒慢了。”
太子胸膛上，血红的单眼眼珠，缓缓转向来客，瘆人地盯着他：
“你那四方阵厉害得紧，阵器要利用地火炼制，所需的东西有多难得，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尽力了。”
来客沉吟了一会，接受了他的解释，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扔给他。
“这是半年的固魂散。半年后，我再来寻你。”
“我的脾气，你知道。好好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来客跳上房梁，消失之前，他嘿嘿一笑，忽然对太子说道：
“看看你的窗外，说不定能寻到惊喜。”
来客离开，太子慢慢地把皮，穿回去了。
他的脸，在摇曳的灯光里，转向窗外，温和的笑容，虚假地挂在他的嘴角上。
“无宴，我看到你了，出来吧。”
没有人应。
太子走到窗前，打开了窗——
林清月冷不防和他对上眼。
“卧槽吓死老子了！”
林清月直接吼出来，猛地倒退一步，后背撞上师无宴的胸膛。
记忆幻境里的太子，目光越过林清月与师无宴，往外沉沉地望去。
窗外无人。
雨，下得更大了。
他收了笑容，看着黑暗的夜色，站了一会，关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