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摧看着掌间跳跃的骷髅虚影，涂山决来找他聊天了。
他没有拒绝，把通讯的屏幕放大，悬挂在树林间，继续练剑。
“本尊的酒知己，你还好吧？”
冯摧唰唰挽了几个剑花，绿叶簌簌，从他身周落下。
“我好得很。”
涂山决在唇前竖起一指，左右摇头，“嘴硬。”
冯摧：“你找我何事？”
涂山决倚在他寥落的玄黑宝座上，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晃了晃酒壶。
“冯摧，你我二人，真乃天地一对伤心人。”
冯摧顿觉乌云罩顶，“我挺好的。”
涂山决“嘘”了一声，“我懂你的倔强。我同你一样，对世界长期树起坚硬的铠甲，可是谁知道我们内心的脆弱呢。”
冯摧听得牙齿发酸，左右眼皮轮流跳，他觉得吧，失恋的男人一旦伤春悲秋起来，真的挺可怕的。
涂山决倾诉道：“我也被心爱的女子辜负了。”
冯摧的手指抚过翠绿的剑刃，剑芒与眼中杀气辉映，“哦。”
“我对她掏心掏肺，她对我始乱终弃。”
冯摧苦涩地说：“谁不是呢。”
涂山决问：“好兄弟，你说我该放弃吗？”
冯摧抬头，和涂山决隔着屏幕对视。
仅此一眼，运去的时光轰然拉近。
冯摧想起曾经和涂山决，扮作修士佣兵，披裘跨刀，随商队游历漠北无人境的日子。
孤城落霞如血，荒境女子虎背熊腰，酿的酒却极好，他和涂山决喝完一大坛女儿红，星夜奔上雪山，伏击化神期的雪虎兽为民除害。
当夜战况惨烈，几近陨命之时他们大笑着，背倚着背分完最后半瓶酒，当时他们承诺对方，“纵道义相左，永不相叛。”
检验誓言的时刻来了，这一刻，选女人，还是选兄弟？
涂山决见冯摧不语，“冯摧？”
冯摧严肃地说：“放弃吧，你和她没有未来的。”
去你的，一息都不用考虑，当然选女人。
老婆能陪你过一辈子，兄弟能吗。
涂山决苦涩：“放弃，谈何容易。”
冯摧的声音由于心虚，不由自觉地大了起来：
“移情别恋，另觅他爱，很快就可以忘记旧人了。我说真的啊，我是你兄弟，我不骗你。”
“最好，嗯，”冯摧咳了一声，“最好你一辈子都别见她了。”
涂山决低头：“永远不见……么？”
“嗯对，算了吧，放弃了，涂山你这样我看着也很心痛，大丈夫何患无妻，好聚好散吧，我相信林……您的那位姑娘，在别的男人身边会更幸福的！”
“你言之有理。”涂山决喝完最后一口酒，把瓶口倒置，仍觉得心底泛苦，他邀请道：
“美酒独酌无滋味，冯摧，来魔界陪本座喝酒。”
冯摧胡乱舞了几式，草草收起剑，把侧脸留给涂山决：
“不了，我最近很忙。”
涂山决也爽快，“我来人间寻你。”
冯摧竭力推辞：“我……戒酒了。”
涂山决闻言大为动容，“你竟为了华萼伤怀如此。”
良久，他感慨：“茫茫人世，我的悲伤有你共鸣，足矣。”
涂山决冰冷的眼神，第一次被友情融化了，他宽慰冯摧几句，默默关闭了聊天。
冯摧不太确信地看着他的双手，他算是也干掉了一个情敌了吧？
“陛下，什么都可以落下，您怎么就偏偏忘记带上人家姑娘的通讯符呢？这下好了，无法联系人家了。”
安叡长老忍不住数落师无宴，人姑娘已不在元清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想想要把这么多聘礼拖回妖界，长老就头疼。
师无宴却罕见地没有跳脚，他站在窗边，望着清幽的园景，沉思不语。
“启禀陛下，大长老。”
被安叡长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了。
安叡长老抬手让他起来说话：“探到林姑娘的下落了吗？”
“元清宗上下似被下令不得与妖修接近，弟子们警戒心强，极难打听到内部消息。”
安叡长老：“若那么容易被你们刺探情报，元清宗就不是人间第一名门了。”
侍卫：“人族素喜招猫逗狗，吾等投其所好，化为原型，一番潜伏后，总算从一些弟子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师无宴心烦意燥地转身，“快说。”
“大刀峰的弟子说，林姑娘就在外门，他们今日还看到她呢。”
扇柄飞快地在掌心转半圈，再被用力握住，师无宴道：“谢渝骗我。”
安叡长老眼前，浮现清誉满天下的白衣仙宗的形象，满月也无法比拟他的清高无暇，长老感到了深深的不真实感。
作为一个老油条，他立刻发散思维，仙宗此举定蕴含着可怕的深意，人间不想与妖界联姻，平静的表面下酝酿着阴谋巨变的前机。
“不妙，陛下，我们赶紧启程回家。”
“林姑娘确还在宗门之中，”侍卫又呈上一方素笺，“元清宗近期将召开外门大比，属下拿到本次参赛选手的名单，上面有林姑娘的名字。”
安叡长老百思不得其解：“仙尊为何要说一个很容易就可以被推翻的谎言？”
他越想不透，越觉得谢渝深不可测，谢渝一定是设计了一个不得了的陷阱，就等着他们这一群人咬着诱饵入坑。
安叡长老打了个寒颤。
师无宴举着纸张对着阳光，眯着眼睛，指节轻叩上面林清月的名字：
“因为这是谢渝第一次说谎，他很不擅长啊。”
侍卫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顺着主子的话问：
“陛下打算？”
师无宴说：“你冒充我，乘坐我的车舆，趁着夜色掩人耳目，先带一些车队返回妖界，伪造我已不在人间的假象。”
“是。”
“大长老，你随本皇在附近找地方潜伏下来，等到外门大比当天，我们再上元清宗拜访，杀谢渝个措手不及。”
安叡长老：“哦？不呈拜帖直接硬闯上去吗？”
师无宴：“呈什么拜帖，让谢渝早有准备，再把人藏起来吗！”
安叡长老不由得对师无宴刮目相看，他原本以为，按照师无宴的性格，会立刻打上桃源乡，带着证据当面找谢渝对质。
没想到师无宴，明明气得尾巴上的毛都炸了，却异常冷静地布局。
他们的笨蛋陛下，在遇到关于林清月的事情上，智商立刻就飙上去了呢。
师无宴心里抓不着摸不清，有一股诡异的自觉，他若是被谢渝忽悠走，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林清月了。
他恨得磨牙：“本皇要亲自证实心中所想。”
窗外的风，像是预知了接下来的急风骤雨，喧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