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个神秘电话的时候,傅明月曾经怀疑过那会是个骗局。但对方抛出来的诱饵实在太大了,她没办法不上钩。关于当年的真相,关于爸爸的死,她无法不在意。但凡有机会,她都想弄个清楚明白,然后让那些真正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她是在午休过后接到这个电话的,因为这一通电话,她一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就跟屁股底下有跟钉子在时时刻刻扎得她难受似的。可她又不想别人看出端倪,所以拼命地忍耐着,忍得相当辛苦。快下班的时候,高逸尘告诉她晚上有个越洋视频会议,不能跟她一起回家。这正合了她的心意,省去她找理由欺骗他。“我正想晚上去逛街呢。既然你没空,那我就一个人去咯。”
“早点回去。”
“好。”
对方跟她约的地方是深色俱乐部,那个上流社会出入,保密方面做得很不错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它的老板大有来头,一般人都不敢在那里闹事。俱乐部是晚上七点之后才开始营业的,对方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傅明月从逸飞大厦过去深色俱乐部要不了多少时间,她一直在俱乐部门口等容易让人注意到,所以就干脆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但她心思都不在那些东西上面,说白了也就是心不在焉地在商场里转圈罢了。因为心急如焚,时间就过得格外的慢,她感觉自己都已经走了很久了,时间也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后来,傅明月干脆在6楼的一家游戏嘉年华中心,兑换了几十个游戏币,找了台机子玩拳王游戏。这种暴力型的游戏,很适合发泄情绪,拍着拍着,时间就过了。这种游戏,一般都是男生玩,女生很少碰的。但傅明月从小就喜欢,而且玩得比大多数男生还要好。她专注于自己的游戏,也没注意到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等她停下来,才发现身后居然围了一小圈人,而且清一色的都是男的。几个小年轻,从穿着到发型都无比张扬那种,其实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美女,不错嘛。我很少看到女生玩这种游戏,而且还玩得这么好的。来对打两局,怎么样?”
傅明月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已经差不多了,就直接站了起来。“对不起,我跟朋友约好的时间到了,你们玩吧。”
“哎,急什么啊?直接让你朋友来这里不就行了吗?她要是也会这个,咱们一起打,不是更好吗?”
看这样子,这是不打算放人了。傅明月倒不至于怕几个小屁孩,但她赶时间,实在不想跟他们纠缠。“不好。对不起,我真的赶时间。”
“急什么?不都说了,时间就跟女人的胸一样,挤挤总会有的吗?你们说是吧?”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傅明月本来就不乐意跟他们废话,听到这些典型的小屁孩才会说的浑话,就更是厌恶地皱起眉头。若是平常,她不介意狐假虎威,把高太太的身份亮出来。但今天她来这里是有要事的,她不想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麻烦让开。我真的有事,没有时间跟你们玩。”
她尽量放软语气。“可我们就想跟你玩两局,怎么办?”
傅明月皱起眉头,正愁不知道怎么摆脱这帮人的时候,游戏机厅的一位工作人员过来了。那位工作人员不仅人高马大,而且眼神锋利,一看就不是善茬子。“你们几个,又想闹事是吧?”
几个小屁孩立马怂了,胡乱辩解了一句就赶紧跑了。傅明月朝那人道了谢,也跟着匆匆离开游戏机厅,一路走进了深色俱乐部。站在指定的包厢门口,她只略略停顿了几秒,就坚定地抓住门把,推门而入。包厢里没有其他包厢那种热闹嘈杂的画面,只有一个男人靠坐在沙发里,不动声色地喝着酒,一看就是老狐狸一只。“是你!”
电话里的声音有着刻意的痕迹,加上这八年来,傅明月也没跟这些人有过接触,所以并未听出来。直到见着了庐山真面,她才认出对方来。眼前的人叫冯绍祥,原本是她父亲傅乘风阵营里的人。父亲倒台之后,很多人都被连累,最终退出官场。但这个人却不仅没有被牵连,反而在事后往上走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傅明月要是现在还不明白,那她就白在那个圈子里长大了。“明月,好久不见。”
那人神色平静,淡定自若,一看就知道是见惯了风雨的人。傅明月捏了捏拳头,忍住抓起酒瓶子扑上去砸破他脑袋的冲动。来时对于未知的忐忑不安,这会儿直接变成了仇恨和冲动。她必须拿出全部的自控力,才能忍下这股冲动。对于冯绍祥那句话,她没有回应,黑着脸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冯叔叔今天叫我出来,恐怕不是叙旧的吧?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做出一副慈善长辈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冯绍祥又喝了一口酒,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突然长舒一口气。“明月,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人在江湖,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种话,你还是留着下地府跟我爸爸说吧。不过,你未必有这样的机会。我爸是要上天堂的,像你这样的人,只配下地狱。”
傅明月知道自己就算再过八年,也算计不过这些官场上的老狐狸,既然如此,她索性就直来直往。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看着花花绿绿的叫人眼花缭乱,但只要你真刀真枪,它们也就无可奈何了。反正,冯绍祥怎么样也不敢弄死她的。高逸尘的雷霆震怒,别说冯绍祥,杨国威都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就算勉强能够扛得住,那也一定是伤筋动骨,实在不划算。她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冯绍祥也不动怒。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小辈的几句话就情绪波动。傅明月讨厌这个人看着自己的样子,那伪装出来的慈祥几近以假乱真,可在她看来依然虚伪得让人恶心,让人想扑上去把它给撕了。“冯叔叔,你能不要这么看着我?你这样子,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非要伪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真的很恶心,你知道吗?”
冯绍祥依旧不动如山,只拿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就像一个长辈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辈那样,充满了包容。傅明月到底道行太浅,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生气,气得都快要炸了。“冯绍祥,你如果没什么要跟我说的,那恕我不奉陪。”
她刷地站起来,拿了包就要走人。“明月,咱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什么交易?“我给你报仇雪恨的机会。我手里有些东西,足以将那人连根拔起,只要运用得当。到时候,你爸爸的仇也就能报了。”
傅明月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坐了回去。“那你呢?你有什么好处?”
“我在这条船上,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块儿死。所以,我想跟你合作。”
“哼,你不是想跟我合作,而是想跟高逸尘合作吧。”
她现在一无所有,跟她合作能有什么好处?但高逸尘就不一样了。更何况,高逸尘背后还有个姓牧的妹夫!“这个算盘,打得真响!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就算没有你,我也迟早会为我爸爸报仇的。”
“明月啊,这八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怎么还是这样天真啊?如果事情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爸爸又怎么可能会死?那人的根基,远超乎你的想象。这个圈子里人和事,从来都是盘根错节的。你啊,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这一次,傅明月哑口无言。这样的话,她曾经也从爸爸的嘴里听到过。她承认有那么一刹那,她是真的心动了,可最终还是咬牙挺住。如果她还是孤身一人,那么怎样合作,她都可以接受。哪怕是赔上这条命,只要确保能够为爸爸讨回公道,她也不会犹豫。可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冯绍祥想要的合作对象,也不是她。像冯绍祥这样的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根本就搞不清楚。如果因为自己的冲动和私心给高逸尘惹了弥天大祸,她怎么对得起他给自己的这份温情和维护?“随便你怎么说。仇我肯定是要报的,但我不会跟你这样的人合作。你连我爸爸都能卖,难道不会把我卖了吗?与虎谋皮的事情,我自认还没那个本事。更何况,我爸爸的死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我承受了家破人亡的痛苦,凭什么要帮你逃脱这样的下场?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死有余辜!”
傅明月不想跟他废话,拿了包大步走向门口。“等一下。这里有个小东西,是你爸爸的遗物。你拿走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傅乘风出事的时候,傅明月在监狱里。等她从牢里出来,她连曾经的家门都进不去,那些遗物取了哪里,她更不知道。所以,听到冯绍祥说有爸爸的遗物,她的脚怎么也迈不出去,几乎是立马转过头来。那是一个铜虎纸镇,底座是戒尺的样子,其中一端是一头小老虎。那东西看得出来用的时间不短了,上面明显有着使用的痕迹。傅明月记得爸爸确实有过这样一个纸镇,但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那一个,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她真的记不太清楚了。何况这东西既不是古董,也不是高级定制,市面上估计一抓一大把,本来就不好辨认。只是想到这可能真是爸爸的东西,她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那份诱—惑。斯人已去,哪怕是这不值什么的小东西,也会变得无比的珍贵,让人想要牢牢地攥住它。“你要是担心这里面有诈,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这东西你既然不稀罕,那留着它也没什么意义。”
冯绍祥直接将纸镇对准了垃圾桶,作势就要丢出去。“不要!”
傅明月到底不是对手,扑过去将东西抢了过来。将东西紧紧地揣在兜里,她走出深色俱乐部,走进初春的风里。想起昨日的种种,她鼻子阵阵发酸,眼眶灼热发烫,简直想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