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宗祠之中。桌案上,插在香炉之中的檀香明明灭灭,升起三缕袅袅的青烟。叶祝锦与叶禅衍站在桌案之前,但与先前不同的是,此次向桌案之上供奉的牌位三叩首的,只有叶祝锦一人。叶禅衍立在跪凳前,看着祠堂上的牌位,脸上满是嘲弄与讥笑,待叶祝锦叩完首后,才幽幽地说道:“看来,四弟已经将事情都告诉你了。大哥听完,感觉如何呢?”
叶祝锦慢慢直起身,傲立在叶禅衍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二弟真是好手笔,一举就要将大房和三房齐齐拖下水,若是事情暴露了,还要四弟那个愣头青做你的替罪羔羊。你这样做,就不怕众叛亲离吗?”
叶禅衍讥笑一声,说道:“众叛亲离?大哥怎么会认为,我会遭遇众叛亲离的局面呢?你和琼姐儿从四弟口中怕是挖了不少东西出来吧,难道看不出来叫魂案的背后,还有身居高位者吗?慕强,乃人之本性,就像京城谢家,我不过透露了一点点我背后之人的身份,京城谢家就急哄哄地要和我结亲。等我也身居高位之时,怕是多的是想要依附我的人。”
叶祝锦逼问道:“二弟,告诉我,你的背后究竟是谁?是哪个宗室子,还是那几个看起来和顺,背地里却妄图搅弄朝堂风云的皇子?”
叶禅衍的脸色一变,说:“大哥,你知道了又如何呢,难道还想拿着我和四弟的口供,去向陛下告状?你我同姓叶,虽然分了家,但我可不像四弟一样出了族,我的名字可还在族谱上写着呢。我和叶家全族,一荣不一定俱荣,一损却一定俱损,你不怕交了证据,会将叶家眼前大好的局势毁了吗?”
叶祝锦心中怒浪滔天,脸上却还挂着冷笑,他说:“你在叫魂案中插手时,可曾想过你也姓叶,可曾想过我们是同族?踩着亲人的尸骨上位,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之时,良心难安吗?”
叶禅衍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嘲讽道:“大哥,你也是做过户部侍郎的,怎么还如此天真。不说眼前的朝堂,就说历史吧,有记载以来,兄弟反目、弑父杀子之事,史书里记载了有多少?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当今天子,不也是杀尽了有逆心的兄弟,才坐稳了这个皇位的吗?”
叶祝锦沉下脸,厉声道:“你怎敢大不敬?!”
叶禅衍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叶祝锦心中清楚,自己的二弟叶禅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大放厥词,不过是依仗着自己,乃至叶家都拿他没有办法罢了。若要将叶禅衍除族,那就必然要公布除族的理由,但叶禅衍参与了叫魂案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见光的。叶家好不容易才从叫魂案的泥潭中脱身,若是再次与之牵扯上,即使牵扯上的只是二房,也是整个叶家暂时无法承受的了的。而叶祝锦能给叶禅衍的惩罚,也仅仅只有以族长的身份,主动断绝叶家和二房的联系而已。叶祝锦深深叹息一声,郑重地说道:“既然你已不顾兄弟亲情,我也不必再给你留着情面。我会通知叶家其他族老,断了族中给你的银钱,同时敬告他们不再与你往来。此后,叶家全族,不会有一人愿意站在你的身后。而我,也在祖宗牌位面前发誓,从此以后,与你恩断义绝!”
叶禅衍早已料到此番局面,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觉得没有争取得到叶家全族的势力很可惜,但是有京城谢家的姻亲,区区叶家的钱财与人脉,叶禅衍已经看不上眼,便冷笑着说道:“告诉大哥一声吧,都察院缺一个正八品照磨,谢家已经把我推举了过去。你看,有没有叶家,我都是一样的升官。既然如此,我又要叶家何用呢?”
说完,叶禅衍便挥了挥衣袖,转身出了祠堂。叶祝锦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瞬间弯了下来,跪在跪凳上,向祠堂里最中央的两个牌位喃喃说道:“爹,娘,禅衍已入歧途不可追回,我没办法啊,我不能让他毁了整个叶家!”
另一边,叶家祖宅的松鹤堂内,叶家的嫡支几房都在松鹤堂之中,等着叶祝锦和叶禅衍在祠堂的对话结束。姜氏和叶环还好,叶玫和叶琴如坐针毡,就连身边的丫鬟要给她们换茶水,都要问上好几声才能得到应答。按照年龄大小,坐在叶玫和叶琴中间的叶琼,将她们二人的反应看在了眼底,心中嘲讽一笑,趁机开口装作好奇地向叶琴问道:“听闻先前谢家已经带着官媒上门,给琴堂妹提亲了。不知可换了庚帖了?”
叶琴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叶琼会在这时候问起这个,又转念想到谢家先前提亲的是叶琼,神情中不免得带上了得意:“既是琼堂姐相问,我自当回答。已经换了庚帖了,正请着神算子看看八字是否相合呢。”
“已经换了庚帖了?”
叶琼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么说,琴堂妹可是见过那谢府的二公子了?”
叶琼敏锐地抓住了叶琴神情中的不自然,笑着说道:“看来是没有了。也是,听说那谢府的二公子自小体弱多病的,都见不得风的,整个京城内,都抓不出一个见过他的人的。也不知,这谢二公子,是肥是瘦,长得是否英俊呢?啊,他的名字里带个‘慧’字,想必,应当很是聪慧吧?”
叶琼每说一句,叶琴的脸色就白了一分,最后不确定地说道:“谢家的二公子,自然是不会差的……”叶琼见叶琴已有了动摇之色,便又趁机加了把火,说:“唉,这么说起来,咱们叶家之中,没有定亲的,就只有玫堂姐和我了。咦,说起来真是奇怪,明明玫堂姐序齿在前,怎么偏偏琴堂妹你先定了亲事呢,是二伯父和二伯母舍不得玫堂姐想让她多留在身边几年吗?”
叶琴的脸色更白,张了张嘴想说些辩驳之话,却发现叶琼说的句句在理,根本无法反驳。连叶琴自己也忍不住自问。谢家的那个小儿子,体弱多病从来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过的事情,叶琴是清楚的。他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吗?若真的如此体弱,自己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的!若是谢家真的是个好去处,为什么父亲定下的不是叶玫,而是自己呢?自己在二房里,可向来不得重视的啊!叶琼的声音压得很低,叶玫和叶环都没有听见,但是叶琴瞬间变了脸色,他们还是看得到的,叶玫忙说道:“琼堂妹,你在和琴儿说什么呢?瞧她,脸色都白了。”
叶环盯着叶琼,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但叶琼的神情十分平静,甚至还似笑非笑地回望了叶环一眼,叶环便放过叶琼,难得温柔地对叶琴说道:“琴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和我们说,我们和你,才是亲生兄弟和姐妹。”
坐在主位上的沈太夫人顿时变了脸色,放下茶盅斥道:“什么话,难道其他几房的兄弟姐妹和你们,就没有血缘关系了吗?”
叶环只笑着道了歉,神情却满是不以为然。沈太夫人一阵心凉,大的养不熟,小的也是白眼狼,二房看来,是真的要和叶家断了啊!叶琴看了叶琼一眼,故意高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琼堂姐,你别再劝我了,我的婚事,自有我的父亲和母亲做主!”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叶琼微微一笑,说道:“我不过是想问问谢家提亲的结果,怎么就成了劝你拒绝婚事了?倒是我多事了,既然如此,我便提前预祝琴堂妹,与谢二公子鸳鸯壁合、白头偕老。”
与一个傻儿鸳鸯壁合、白首偕老,只怕是更生不如死吧?话音落下,松鹤堂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好,就借琼姐儿吉言。”
众人望去,原来是叶禅衍已经出了祠堂,身后远远跟着叶祝锦。叶禅衍走进松鹤堂,向主位上的沈太夫人一拜,说道:“琴儿和谢家二公子的婚事刚刚定下,家中尚有不少琐事,儿子就先带着一家老小退下了。”
说完,叶禅衍并未等得及沈太夫人的回应,便招手带着二房众人退下了,仿佛一刻也不愿意继续待在叶家祖宅中似的。沈太夫人叹息一声,用眼神问询着叶祝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祝锦看了一眼叶琼,叶琼颔首,先行起身坐在了沈太夫人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沈太夫人心中一紧,和众人一起听着叶祝锦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待听到叶禅衍在叫魂案中做的手脚之时,气得直骂:“狼心狗肺的畜生!我本来还想着,看在他再怎样也是你父亲的血脉的份上,劝你从轻处罚,现下看来,倒是我错了!”
叶祁舒亦是满脸惊讶与愤然,只是他和叶禅衍这个二哥本就不怎么亲密,因此倒也还好,反倒关心起大哥叶祝锦来:“大哥,你怎么样,可别气坏了身体……”叶祝锦摆摆手,说道:“要气也气过了,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失望,我只当他是个陌生人罢了。我已经决定好,将这件事隐晦地和族老们说一声,断了二弟和族中的一切联系。”
沈太夫人点头道:“这事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看着他害了嫡支这一脉还不够,又去害别家,先前叶家田庄的那一把火,不就是这样吗?”
叶琼见叶祝锦已经下定了决心,心中松了口气。叶琼虽然相信大伯父的品性,但也担心大伯父还顾念着血脉亲情当断不断。叶琼适时地提醒说:“大伯父没有问到二伯的背后之人,我们还是要小心些。二伯有一句话说得对,叶家各房一荣不一定俱荣,一损却必定俱损。四叔那里还是要放些人的,最好能让他写一份按了手印的供词,万一叫魂案之后查到了二伯,有这一份供词在手,我们也算是有了后手。”
叶祝锦赞同道:“琼姐儿说得对。此番还是多亏了你设局,套出了你四叔的话,不然,我们还不知要被埋在鼓里多久。你四叔那边,我已经多放了几个护院,但是把所有的仆人都收走了,做下了这样的事,还是让他自己照顾自个儿吧,也当是惩罚了!”
叶琼点了点头,又说:“大伯父,那几个原本被派到四叔身边照顾他的下人,不如遣回他们的来处吧。当然,曹妈妈下毒暗害四叔,罪证确凿,况且她的嘴中说不定还能问些什么出来,先把她放到庄子上吧。”
叶祝锦一怔,苏氏已经问道:“二房的那几个人,也要送回去吗?”
叶琼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这是自然。”
叶祝锦和叶琼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了头,说:“既然四弟身边不需要人服侍了,这些下人自然是要遣回去的。”
叶琼心里暗自点头。大伯父是知道自己昨日单独和小蛮和曼儿说了话的,换句话说,大伯父知道,自己想将小蛮和曼儿作为眼线,插入二房之中。大伯父,也不放心二伯啊。小蛮和曼儿都是翠袖观察了很久,才向叶琼举荐的。这两人都很聪明,虽然刚回二房的时候,大概依旧会受到怀疑不被重用。但,有了自己先前挑拨叶琴的那一举动,叶琴看似反驳了自己,内心却已经有所动摇。且看看吧,或许小蛮和曼儿,会给自己一些惊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