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聪明吃完了饭就在院子里玩儿泥巴。
他看到许一言兄妹,立即高声叫了出来:
“娘,娘,堂哥回来了,堂哥回来了。”
婶婶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回来就回来了,吵吵个啥子玩意儿!大惊小怪,给老娘安静点!”
嫂嫂前几日接了彩衣铺的一个活儿,要在今天赶出一件翠绿衣裳来。
昨天张记头饰铺也送来一个单子和材料,要让她赶出一个牡丹发钗,也是今天来收货。
本来婶婶是不想同时都接下来的,做一件衣裳就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哪里还能抽出多余的空来张贴头钗的牡丹花瓣。
但是张记老板给的酬劳出乎她的惊喜,让她找不到说服自己去拒绝的理由。
婶婶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活,都是许一言特意吩咐店铺伙计,交给她去做的。
于是乎,为了能在今天把这两个东西赶出来,婶婶发了狠。
学那话本里听来的励志故事桥段,头悬梁,锥刺股。
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黑眼圈重重,心情自然是烦躁不堪,一点就着。
许聪明是听习惯了娘亲的更年期综合征,不以为意的继续蹲下和稀泥,玩儿得不亦乐乎。
许若听了是暗自心惊:
“哥,婶婶这两日没休息好,心情不太好,要不你还是下回再回来吧。”
她是怕哥哥一不小心又触到了婶婶的霉头,好不容易过去了的事情,又翻出来吵,一言不合哥哥又要跑出去。
她待在这个家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让哥哥无家可归。
“那可太好了,婶婶心情要是不错,我还不想来呢。”
许一言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妹妹进屋去了。
婶婶在屋内,没能见着,她也不乐意出来。
现在没空来搭理许一言,忙正经事要紧。
许一言看到大桌上的残羹冷炙,他们母子俩是吃完了抹抹嘴就下桌,留下杯盘狼藉给许若来收拾。
而那一张靠墙的小桌子呢,依旧是一碗清水稀饭外加一碟酸豇豆。
昨夜吃剩的辣椒炒肉还在厨房,许若是准备回来后才热一热。
许一言大马金刀就在大桌前坐下。
那小桌子不是大人能坐的,弯腰勾背,坐久了腰疼。
许若放下装饭的篮子,挽起袖子就去收拾桌上的菜盘饭碗,然后拿出抹布来擦干净。
“哥,我去厨房把肉菜热热就可以吃了,不知道还有剩的稀饭没,你先吃我那碗吧。我早上吃得多,还不怎么饿。”
许一言拉住她,道:“还热什么剩饭剩菜啊,篮子里不就有现成的吗,热乎着呢。来来来,坐下一起吃了。”
拉着妹妹坐下。
凳子上像是有刺一样,许若屁股刚坐上去就跳了起来,下意识朝婶婶的房间看了一眼。
许一言是许家的男丁,坐了大桌也就罢了,婶婶会不高兴,但是叔叔不会说什么。
但是许若要是坐了,那么叔叔和婶婶没一个会高兴的,她面临的就会是混合双打了。
重男轻女,这是封建思想的毒害。
“可吃不得,那是叔叔的午饭。”许若说着就叹了口气,“唉,叔叔回来不知道怎么收拾我呢,哥你可把我给害惨了!”
许一言皱眉不喜,道:“你这丫头,哥害谁也不会害你。天塌下来,也有哥给你撑着,用不着怕他们。来,坐下,吃饭!”
一把将许若拉在身边坐下,不让她起身。
菜已经摆上了桌,一个人吃是吃,两个人吃还是吃。
许若无奈,也就只有从了,不过还是心惊胆战的,食不知味。
叔叔做苦力的,体力消耗大,所以饭量自然也比较大。
他吃的一个饭碗就足够许一言兄妹两个人分着吃了。
两人这边正吃着呢,那边就听见许聪明在喊:
“爹,你今天回来的真早!”
许若好似被惊雷劈了一样,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跳了起来,暗道不好:
“糟糕了,被抓了个现行。呜呜呜,都怪哥哥!”
又想着,反正逃不过一顿打,还不如多吃几口,复又坐下。
肉真香!
叔叔苦累哈哈的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肚子都饿扁了。
可左等、右等,工友们都已经吃完饭开始休息了,他还是没能看到许若的身影。
肚子里腾升起一股火气,趁着午休的时间就跑回家里来,想要收拾许若一顿。
一进屋,就咋咋呼呼:
“你个小妮子,皮子又痒了是吧!给老子送饭都忘了,成心要饿死老子是不!”
他生气起来,倒是忘记了家里面还有卧了个母老虎。
婶婶又被惹炸毛了:
“一个二个的,都跟老娘过不去是吗!小的吵、大的闹,这个家拆了算了!”
叔叔就像一只被抓住后脖颈的猫,吓得缩起脖子来,火气瞬间被消灭了一大半。
许聪明见了,在一边捂着嘴偷笑,抹了满嘴巴的骚味稀泥。
叔叔攒着剩余的火气,顺手抄起了院子里的扫帚,一进堂屋,火气又消减了大半。
“一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天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你不着。”
许一言身体里毕竟是流淌着他们许家的血脉,叔叔对他还是比较在意,见他回来,惊喜压过了气愤。
“回来就好,都是一家人嘛,何必弄得像仇人一样。待会儿跟你嫂子好好道个歉,我在旁给你帮衬点,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叔叔是个耙耳朵,怕媳妇,家里面很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只能尽力而为,婶婶不在跟前的时候,叔侄两人就没那么多拘束。
放下扫帚,吩咐许若别傻愣着了,赶紧去给他拿碗盛饭,看在许一言回来的份儿上,这次就饶过不追究了。
吃饭期间,叔叔就一直在劝许一言:
“做人做事,别太固执了,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人,就得认命。”
婶婶总算是把牡丹发钗做好了,对着光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丝毫问题,就用布小心包裹了。
宛如卸下了千斤巨担一样,起身伸了个懒腰。
捧着做好的翠绿衣衫,走出房间,来到堂屋,等待着店铺伙计登门来取货。她现在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看到许一言那欠骂的嘴脸,也提不起劲来说骂。
许一言倒是想和婶婶斗斗嘴,故意问她:
“婶婶这个妆容,是新近流行的吗,还挺好看的,像只黑白熊一样。”
婶婶白了他一眼,忍了下来,心说等往后再来好好收拾你!
自说自唱那还有什么乐趣所在,许一言起身,伸手去抓婶婶放在柜上的翠绿衣裳。
“啪”的一声,巴掌打了过来。
婶婶横眉怒道:
“把你的脏手拿开,没点眼力劲,这什么布匹认不得吗,弄脏了你那点月钱可赔不起!”
许一言又去拿起发簪,道:
“婶婶手艺确实不错啊,这发簪做得十分漂亮。妹,喜欢不,来,戴上试试好看不。”
这许若哪儿敢接过手啊,忙背到身后去。
婶婶忙阻止道:“别动!小心弄坏了!”
一把夺过,看见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许一言微微一笑,环臂抱胸,问妹妹:
“那衣裳的颜色,觉得如何,好看吗,喜欢不?”
丝绸缎子的料,春水儿一样的淡浅绿色,上面还有绣有黄莺衔花,哪能不喜欢啊!
许若点了点头,道:“喜欢,可真好看,婶婶的手艺就是好!”
马屁谁都爱听,婶婶听了哼了一声,心里暗自高兴。
把衣裳和发钗放在自己身边,道:
“现在喜欢有什么用。等你嫁去冯府了,也能穿这样好料的衣裳。”
许一言道:“就是不嫁过去,我妹也能穿得起。”
说得是那么掷地有声。
认为许一言是在说大话,装模作样的婶婶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出口讥刺几句来踩踩他,心里才舒坦。
“是啊,许少爷多有能耐啊。当初走得多么坚定,今天怎么又灰溜溜回来了?不是嫌我这个家肮脏吗,回来干嘛的?还是你认可自己就是只臭老鼠了?”
“若我是老鼠的话,那叔叔岂非也是老鼠?那叔叔生的崽儿不也是老鼠了?老鼠从你肚子里跑出来的,那婶婶你是人还是老鼠啊?是人的话,天天和老鼠睡觉的滋味怎么样啊,能满足你吗?”
“你、你、你!”
婶婶没能想到许一言居然如此无耻,说出这般污秽不堪的语句。
“你真是个混账无赖,当初就应该让你饿死在街上!”
她本来是想动手打的,可是发现许一言强壮多了,害怕自己打不过,就忍下来了。
“唉,又吵起来了,真是家门不幸啊。”
叔叔默叹一声,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眼不见心不烦。
刚走出家门,迎面就碰到了两个伙计。
是熟面孔了,一个是彩衣铺的小王,一个是张记的小刘。
“聪明他娘,小王和小刘来了,把物件拿出来吧。”
一边喊,一边招呼两人进堂屋坐下。
婶婶听见声后也不和许一言纠缠,抱起衣服立即跑出来。
寒暄问候了几句,就把熬夜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分别交到他们手里。
两个伙计检查了货物没什么问题后,给了婶婶一张票据,然后就准备离开。
因为是长期合作的关系,一般辛苦费都是一月才结一次。
“等等。”
许一言走出来,叫住了他们。
“先别走,直接在这儿把衣服发钗给我吧,省得我再跑一趟。”
婶婶回头骂道:“你小子别在这儿给我捣乱啊!搅和了我的生意,把你腿打断!”
转过头来,复又变成笑脸:“两位别搭理他。他有病,一天不装就浑身难受。”
小王道:“诶,许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是了,你也姓许,原来你们是一家人吧。”
“许公子?”听到这个称呼,惹得婶婶发笑,“你刚才是在叫他,他一个穷酸汉,算哪门子的公子。”
小王惊疑道:“穷酸?这蜀锦衣裳就是许公子要订做的啊,你们不是一家人,怎么不知道?”
小刘也道:“这玉发钗也是,许公子特意嘱咐要你来做呢,说你手艺好,放心。没告诉你,是准备送给你做礼物,当一个惊喜吧。”
惊喜?
这对婶婶来说简直就是惊吓了,刚刚他们在说什么,这两样东西是许一言买的?
她感到这个世界有点不太真实了。
“他?这怎么可能,一个扎纸铺打下手的,哪里有钱买这么好的东西。你们肯定是认错人了。”
许一言不费口舌,用行动来证明。
从怀里拿出了两张票据,交给伙计验证。
婶婶看到两个伙计收了票据,心里默祷:“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可没想到那两人居然真的走了,还很客气的和许一言躬身告别。
许一言把衣服和发钗递给旁边一脸呆萌的妹妹。
“回屋换上,尺寸都是哥哥猜着来的,要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就说,婶婶也好立马改过来。”
说着就向正在发懵自闭状态的婶婶,发出和蔼可亲的一笑。
“一言,这东西真是你买的?”
叔叔还有些不信,怕是串通来做戏的。
“衣裳和发钗我是买给妹妹的,同时也想着照顾一下婶婶的生意。都是自家人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许一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我是来兑现约定的,三百两银子,一文不少,全在这里。”
许一言这才打开了包袱。
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叔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