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记住，先天肉身，最是低贱。”
一头巨大的奥地利黑褐猎犬如此呵斥道：“武功这东西，说好练也好练，说难练也难练。说它好练，是因为只要将一切托付给机器就可以，说它难练，是因为想要练好，就必须超越先天的东西，证得大自由！”
脑海之中浮现的是这样的画面。 ——真是熟悉的论调…… 男人这样思考着。“他”……“向山”的过去里，应该也有一个人物，说过类似的话吧？ 果然，脑内有微弱的生物电涌动。似乎有记忆正在被重新唤起。 但现在浮现在意识表面的，不是向山的记忆。 这份记忆属于威尔·格兰德道格。这是他的父亲教导他与他的兄弟姐妹们的情景。 那头巨大的猎犬没有教导威尔使用一招一式。这些都伴随着武道算法一齐植入了威尔的义体之内了。 他们只是在不断的对练，在实战之中强化仿生拳法的运用，磨合生物脑、武道算法和义体三者。 卷积计算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概念了。义体也能够根据长期的记录，对自己做一定的优化。 生物脑之中，也要形成与武道算法相匹配的神经回路。 而武道算法，也要因为生物脑与义体，而不断的被写入全新的策略组。 这就是赛博人的武术修行。 一个人反复的打一套拳是没有意义的。脑内储存的“程序性记忆”【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肌肉记忆”】，对躯体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赛博人不需要更不可能通过运动来增强体能。武功的“练法”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赛博武学，只有“打法”。 赛博人的武道之路，也只有实战。 这可不是什么好回忆。向山光是阅读，就觉得有些恶心。 但没办法，向山需要吸收掉犬型武者的记忆。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他倒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莫说他不是脑神经领域的专家【况且光是一个脑科学，就又可以细分为无数个领域】，就算他是，他也没办法掌握这个时代的面貌。 这个时代的信息技术到底到哪一步了？“情感”的原理是否解明了？是否可以创造出“情绪”的代码？ 不知道。 但就算是他记忆当中的时代，猛然读取他人的记忆储存设备，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一个人的思维，终归是受到“经验”的影响。从这一点来说，名为“性格”的人格特征，很可能就是“经验”的卷积计算结果而已。 读取他人的记忆储存设备，会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的意识造成影响。这种影响往往是不可预测的。 如果一个人自身的经历足够多，质足够高，过去的生命足够光辉灿烂，远强于被阅读的记忆，那这份记忆带来的影响可能不会太大。 但如果反过来就完蛋了。 向山偏偏还是记忆全失的状态。 这可不好。 但向山没得犹豫。他最终也只是按照记忆之中的方法，主动进行特定思考，激活自己大脑的特定区域，来对抗这种影响。 这是在生物脑植入电极之后，不断的观察“思考某特定物体时大脑如何放电”，来设计出的科学的观想法。它与内功的种子算是同源，但效果也仅限于“观想”。 如果面对的记忆足够庞大，就算观想法再熟练，也免不了人格覆盖之祸。 可向山有必要吸收这一块记忆。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实在是太少了。 他倒是可以信任尤基。但是尤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他不知道很多的辛秘。 向山必须要了解这个诡异的时代才行。 只是…… 这条狗的记忆，实在是太令人作呕了。 十岁那年，在自己父亲的安排之下“放弃庇护”之后，这个生物就一直在以“非人”的方式生活。 ——为什么……明明是为了让人类可以摆脱疾病痛苦、可以征服极端环境，赛博义体才被开发了出来……为什么这种技术，会被拿来制作披着狗皮的人？ 又是那种无名的怒火。 向山几乎被这种情绪逼出冥想的状态了。 然后，他就被遥远的枪声惊动了。 那是一串连射。随后就是一声细微的闷响。 枪声停住了。 那不是镇长的自动步枪就可以弄出的动静。向山很快就判断出来，镇子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透过墙壁，隐约可以听到外面混乱的声音。 “那个小子……但愿他能够及时回来。”
向山叹了口气，忍住脑海之中不时翻涌而出的“威尔的记忆”，开始动手安装自己的双腿。 他培养尤基，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助手。但这并非是说他没有了助手就不行。 双腿的安装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原本就只差安装和实际测试了。 ——希望实机测试不会变成实战测试…… 向山如此想着。尽管这双腿在于医疗终端连接的时候，已经做过调试了，但是向山却还没有将它们与自己的神经系统联结过。 无类型语言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对方骇入的难度，但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无类型语言会在什么地方出BUG、出什么样的BUG，都是无法预料的事情。 莫说是他了，哪怕是记忆中那个神一般的黑客……神一般的程序员……谁来着……都不敢说自己写的东西绝对没有BUG。 这是人类文明的数学水平所决定的事情。 但义体驱动，如果真的出了BUG，尤其是在战斗之中，那就太致命了。 向山飞快的将双腿嵌入大腿根部早就准备搞的插槽之中，一根根的固定电路，安装零件，上紧螺丝…… 每一步都不可跳跃。有些时候，一根螺丝是否上紧了，都能够决定一个侠客的生死。 ——快一点……快一点…… ——仿生拳法是最古老的拳种之一，据说甚至可以追溯到武祖的时代…… ——不要慌，这颗螺丝…… ——领主是证明过自己的强者，他们是……意志的延伸…… ——快了…… 来自威尔的记忆，化作魔障。外面，嘈杂声与金属撞击声交相辉映。向山几乎分辨不出哪些是干扰他的杂念，哪些是真实。 然后，又是一阵巨响。 不远处的楼房坍塌。 紧接着是物体撕开音障的轰鸣。 轰隆声。 ——快一点…… 然后，外界的嘈杂消失了。 向山敏锐的感觉到，某些动静在接近这里。 ——被发现了？ ——仿生拳法的奥义在于…… ——冲着我来的？ 然后，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喂，那个无名的武者，你还在你面的，对吧？现在，江湖同道来找你印证所学了！请你出来吧？”
向山努力降低自己电源的供电量，以减少自己产生的热量。 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一体化的外装甲，实在是太磕碜了。没有真空层，没有反射内胆，无法隐藏自己的热信号…… ——啊，不对……如果有这种外装甲，就必须匹配更好的散热系统…… ——最好的散热系统，甚至可以作为一种“武器”……在特定的时机从穴窍喷出沸腾的冷却液，可以误导热信号跟踪设备…… 必须争取时间。关节部分还有一个固定环必须上紧。 向山脑海之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但是，外面却传来了下一句话。 “哟，不出头是吗？那你的这位恩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说不好哦？”
然后是尤基的声音。那男孩只歇斯底里的说了半句话，向山甚至没有听清。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哼。 ——发生了什么？ 向山的义眼似乎是读取到了他的意念。于是，向山的视觉开始扩张。更广阔的光谱纳入了他视觉范畴。 人类之所以会觉得某个东西并不透明，是因为光无法穿透这个物体。 但实际上，不同电磁波的穿透能力是不一样的。如果某些外星人看不到人类的可见光，却可以看到X射线，那么他们眼中的木头，就会和人类眼中的玻璃一样晶莹剔透。 向山的视觉穿过了房屋。 他看到了那个挑衅的巨汉。 向山很想说自己“感到窒息”，但他现在确实不需要肺腑来呼吸。 ——这样巨大的义体……这等功率…… 但这个念头，却被下一个念头所覆盖。 ——不，不对……武功本身就可以颠覆单纯数值积累带来的战力差距……这是武功被设计出来的意义…… “喂？出不出来？”
那个巨汉似乎是在催促。——快一点…… 向山的义手几乎是以最高的速度旋转，将螺丝上紧。 螺丝几乎与固定器擦出火花。 “搞什么鬼？”
在向山的目光之中，巨汉用一根长棍捅了捅大门。 灰尘被震起，直接喷到向山的眼睛上。 ——快了…… “啧，武者哟，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孩子和我无关，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吗？”
莱夫摇了摇头，咂舌道：“啧啧啧啧，这种手段对我们绿林道上的好汉来说，可没什么大用啊？”
他将尤基高高抛起，自己则摆出了高尔夫一般的姿势 “滋！”
短促的声响。 起子的手柄部分崩开一道裂痕。 电流从蓄电池之中奔涌而出，注入双腿。 与此同时，他用双手遮住脆弱的眼睛。 然后，周围一亮。 在他本人表层意识追上动作的时候，他就已经冲出屋子了。 巨大的钢棍就在眼前。向山伸出双手，勾住钢棍，双腿则在地上用力一点。尘土飞扬之间，他整个人顺着钢管螺旋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