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个能把人热化了的天气，青训营基地的办公室里冷气没开，热气腾腾的喘口气都烫嗓子。
胡凯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少年，擦了把头上的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易迁低头玩着队服外套的拉链儿，汗浸湿了额前的黑发，一撮撮贴在脑门上，剩下的几跟稀稀拉拉的耷拉着。
胡凯扯着领口抖了抖，没好气的问周霖，“我说你这的空调到底能不能开了，你们青训营就差这点电费？”
周霖放下装着隔夜茶的大茶杯，去开窗，“空调坏了一直没找人修，你先将就将——”
“赶紧关关关上！”胡凯大叫。
窗户一开，空调外机的热气呼呼往里吹。
胡凯怀疑周霖是非洲来的，这么耐热。
周霖被支配的莫名其妙，“你不是嫌热吗？”
胡凯指着易迁，“是我嫌热吗？你看看他，还穿个外套，我都怕他中暑。”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少年的神经，摆弄拉链的手顿了一下。
周霖喝了口茶，“我们楼下训练室有空调，他坐在这还不是因为你？你少来几趟我就少给他喝几瓶藿香正气水。”
胡凯指着他，“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你就想让这么个好苗子砸你手里是吧？”
他们两个吵来吵去，易迁充耳不闻。
他满脑子都是这半个月来被藿香正气水支配的恐惧。
办公室的空调据周经理所说一直都是坏的，但他从来没找人修过。
胡凯每次来少说要待半个小时，有的时候一两个小时，再加上其他战队经理，零零散散加起来，易迁一天在这间办公室待的时间快赶上他睡觉的时间了。
周霖怕他热中暑，每次那些经理走后都会喂易迁喝藿香正气水。
以至于易迁现在最害怕听见的两句话是——
xx经理来了？
来，崽崽，喝药了……
他想，他现在急需一个像武二郎一样的兄弟。
大概是真的被热到了，胡凯脾气越发的躁，“你不自私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周霖不急不慢的喝着隔夜茶，“我说的还少吗？我说的舌头都起泡了，就不能让我歇歇？”
周霖是青训队的经理。
卖崽崽这种事他做了几年了，一直都挺得心应手的，今年他才知道，往年的得心应手是因为他没碰上易迁。
易迁来青训营两个月，说好听点，这小孩安静老实不惹事，说难听点，那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安静的有点过头了。
小孩技术体现在赛场，人气突出在各大俱乐部，至今为止已经有少说十家俱乐部登过门了，可他哪都不去。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青训营多了个钉子户，偷不走抢不走的那种。
不过像胡经理这么锲而不舍的也不多见，他为了这个钉子户半个月跑青训营跑了二十多趟，真真是为了他们fd跑断了腿。
一声不吭的易迁捏着拉链开始上下滑动——
哗——哗——哗——
周霖说：“看吧，你又把他弄烦了。”
胡凯近乎麻木，“不是，他这拉拉链也算一种沟通方式吗？”
周霖说：“算是吧。”
周霖靠着办公桌，跟胡凯讲解他的动作，“他现在这种重复着从下拉到上，说明他只是稍微有点无聊，要是再快点就说明他烦了，如果是小幅度的快速来回拉——”
“停停停！”
胡凯打断他，“等他签了fd你再跟我说这些，现在我记这些有什么用，他又不跟我走。”
周霖收了声，“也对。”
胡凯看着易迁，眼睛不由自主的跟着他手里的拉链上上下下。
“他不会说话吗？”
胡凯被自己的话惊出了华点，他惊恐的看向周霖，“他不是个哑巴吧？”
仔细想想，这小子好像从来都没跟他说过话，要不是对他有意见，那一定就是哑巴了。
周霖上火的看了他一眼，“你才是哑巴。”
胡凯问：“他跟你说过话？”
周霖想了想：“算说过吧。”
胡凯：“说过就说过，没说过就没说过，什么叫算说过？他跟你说了什么？”
周霖说：“嗯。”
胡凯：“？”
胡凯啧了一声，“我问你他跟你说过什么？”
周霖看他，“他跟我说过‘嗯’。”
胡凯：“……”
胡凯裂开了，“这还不是哑巴？！”
“不是。”
少年声音不大，清脆的嗓音带着些嗫喏的柔软，就像咬了一口薄荷夹心的牛奶软糖。
胡凯和周霖一愣，朝着沙发上的人看了过去——
少年皮肤偏白，五官像是精修过的照片，每一寸都透着精致，他抬眼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眼尾处有一颗美人痣，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又这么会打游戏，以后哪个战队得去，安排成明星选手没跑了。
胡凯越看心里越痒痒，这小子要是给他带，他绝对能把他打造的火遍整个光耀圈！
“不是，不去。”
想到那难喝的藿香正气水，易迁又添了一句，“不送。”
不是哑巴。
不去fd。
不送……
胡凯肺疼，这小子果然对他有意见。
易迁站起来，下巴往领口里一塞，埋头就要走。
胡凯拦住他，“那你到底想去哪？”
“g&p。”
“？”
胡凯以为自己耳鸣，“……哪，哪？”
周霖一口隔夜茶喷了出去，“你说什么？”
谁不知道g&p自从三年前江珩走了之后就成了绝版“前”黄金战队，这些年一路吊车尾不说，最近还放出风声说要卖战队。
一个连最后的体面都维持不了的俱乐部，他放弃这么多家前途战队伸来的橄榄枝不接，要去那个破逼战队？
周霖内心狂喊：崽崽你给爸爸醒醒，爸爸不允许你这么糟践自己！
胡凯不信任自己的耳朵，确认似的问：“你刚才说的是g&p？？”
易迁点头，“嗯。”
胡凯再次裂开：“……”
孩子，你脑子还好吗？！
两个月前——
【今天又是奶宝不开摄像头的一天~】
【想什么呢，奶宝能说句话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开摄像头，梦呢？】
【我为什么会粉上一个不开摄像头还不爱说话的主播？难道就因为他的技术好吗？】
【楼上我怀疑你在开车……】
直播间里，id为“奶我一口”的主播直播了三个小时。
喇叭开着，却形同摆设。
易迁直播一年半，粉丝累积百万，且各个都是金刚铁粉，护崽狂人。
当初不知道从那跑来了个串台蹭热度的主播操控着黑粉上他这来蹦跶，结果刚一冒头就被他的粉丝怼到自闭，灰溜溜的走了还不算，还连累对家蒸煮亲自过来道歉。
为什么他的粉丝这么强悍？
当然是因为他游戏玩的好。
除此之外……
有一次他误开了摄像头，低着头按了半分钟手机才发现。
从那之后，他的那些技术粉就变成了亲爹亲妈粉……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把双排——
一杀！
双杀！
三杀！
四杀！
团灭！
看多了奶我一口的直播，这种五杀结局已经惊不起水友们的欢呼了。
有新来的少见多怪惊讶一下，老粉就会安抚他们——
【奶宝基操勿6！】
【是榜一小哥哥奶的好。】
【大佬跟奶宝绝配。】
【奶宝真的不考虑一下职业队吗？】
跟他双排的奶妈说一会有事玩完这把先不玩了，易迁没有马上开始下一局。
他看了眼弹幕，活动了一下手指。
直播间的小喇叭一闪，奶狗的嗓子扔出一个不仔细听差点听不见的字：“配。”
只是一个比气音重一点的音节，就让直播间里的人疯了——
【啊啊啊啊啊我宝开口说话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生之年！】
【他说了啥？配？？？】
【奶宝我不允许你这样，你想配谁？妈妈不同意！】
[金钻守护jh送主播飞船一艘]
[金钻守护jh送主播飞船一艘x10]……
jh的名字金灿灿的飘在上方：【我们很配~】
【太阳！大佬又来砸钱了！】
【大佬好骚啊。】
【黄色预警：严重怀疑榜一对我奶宝图谋不轨！】
【奶宝不要上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易迁看着这条弹幕歪了歪头。
手机响了一下。
【jh】：宝贝儿，在吗~
jh是游戏里的奶妈，也是直播间里的水友之一。
半年前，这人突然在直播间冒头，一口气把自己砸上了榜一。
后来一把抽水友双排，当然是榜一大佬排首位。
一局下来，易迁惊艳了。
奶我一口这个id只是他当时瞎取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把他奶到为所欲为。
易迁跟这个人加好友半年了，除了约时间一起打游戏之外，基本上都是对方单方面闲聊，易迁偶尔回个“嗯”，大多都只是看看不回复。
直播还没结束，易迁刚要放下手机，对话框里又刷出来一条——
【jh】：有兴趣加入职业战队吗~
【q】：？
【jh】：职业战队听说过吗？打比赛的哟，可以拿奖的那种=v=
【q】：嗯。
【jh】：加入我的战队吗~做我队友，我奶你呀^_^
易迁看着这条消息犹豫了一会。
【q】：赚钱吗？
【jh】：当然~
【q】：我要问问我哥哥。
【jh】：哟，七个字呢~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字~
【q】：嗯。
【jh】：啧，怎么又变成嗯了？
没有回复了……
【jh】：哎？那你还是嗯吧。
【jh】：你问都不问就答应我，不怕我骗你吗？
【q】：不会。
【jh】：这么相信我啊~
又没有回复了……
【jh】：哎，又不理我了？你去问问家长，虽然战队是正经职业，但确实耽误学习，你好好跟家里人商量哈~
【q】：我学习不好。
【jh】：真的假的，我不是很相信啊~
易迁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用波浪号。
洛香十六岁之后就不用波浪号。
易迁关掉直播间的喇叭，打了个电话。
五分钟后，易切换回到微信页面。
【q】：可以了。
【jh】：宝贝儿你动作可真快啊，你家里人没说什么？
【q】：说了，可以。
对方发来一张[你真是个酷boy]的表情包，紧接着又甩来一张青训报名表。
【jh】：我两个月后回国，到时候去接你~
【jh】：对了宝贝儿，你在青训这段时间不要被别的战队买走了哟~
【q】：你在哪个战队。
【jh】：g&p知道吗。
【q】：不知。
【jh】：……
易迁是真的不知道。
【jh】：[喵喵摸头.jpg]
【jh】：不知道就算了，一定要等我，到时候就可以跟奶宝面基啦,好期待~\\(^o^)/~
易迁本来不想回复了，想了想，还是回了个【嗯】。
-
易迁从办公室出来，在空调底下站了一会，被汗浸湿的外套下面起了丝丝凉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办公室。
今天还不到两个小时，应该不用喝那难闻的药了。
易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不能被别人买走……
聊天记录停在了一个星期前。
jh说他有事，要晚一个月来接他。
一个月。
好久啊……
易迁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q】：一定要是g&p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