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寒萼道友一如在司天台之时,自小领袖群伦,威望甚高,心怀大局。司徒平点点头,说道:“这儿看起来有古怪,也不知是何人洞府。道友先小憩一会,我去看看里面有什么文章。”
洞里的夜明珠像月亮般闪耀却比月亮温暖,清辉照彻。司徒平竟觉通体舒畅。借着光华,他打量这个深藏地下的岩洞。这洞建造得十分宽敞,洞中景致与洞外无异。虽已是深秋,洞中的瑶花奇草却四时不败,芬芳扑鼻。司徒平细细看去,可叹这些花美则美矣,却并没有可供解毒所用的药草。他继续前进。洞中岩壁的布置非常讲究,高低岩块错落其间,暗合先天五行八卦、风水阴阳之道。洞中还能听到淙淙水声。习习凉风,又有夜明珠放出光芒照耀四壁。此地采光、通风、流水都是上乘,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都不一定有此奢华。建造必定颇为不易,花了极大心思。山是福山,洞是仙洞。主人何在?洞主应是修道之士,且不像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士。莫非是异派中人的洞府?司徒平迈步进入。宽阔的洞正中,最显眼夺目的是一块巨大规整的长方体汉白玉石,通体无缝。玉石上面是一座巨大的狐狸雕像,纤毫毕现。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狭长的眼睛弯弯的,看起来笑盈盈的。玉面狐狸,兼具娇媚和英气,简直是凝固的精灵。玉石左边是一组小雕塑,惟妙惟肖。看它们的排列组合,好像在讲故事。青铜铸造成的宝马昂首挺胸,好像能听到嘶鸣。马身上披赤色的丝绸,随风飘舞,宛如翻腾的火焰,似乎能听到猎猎风声。这些马正拉着一辆四人座马车。司徒平凑上前去细看,这马车似乎由楠木雕刻而成。车上一朵丝绸系成的大红花,早已经褪色。陶俑烧制成的侍从排列整齐,前呼后拥,马车和陶俑的大小约只有正常尺寸三分之一左右。是在游街?新婚?商人发了大财回来?县令巡街?看到这极富市井之气的一幕,司徒平脑海中闪过小山环抱中一点如豆的灯光,,这灯光倒映在缠绕群山的小河上。司徒平伸出左手,拂过青色的马背。他的手尚未接触到马背,正中间狐狸雕像左前爪猛地暴长,露出锋利的指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司徒平的挠去。司徒平眼疾手快,慌忙缩回手。可是已经晚了,他身上又多一道口子。司徒平吓了一跳,极力压制惨叫之声。他紧握住伤口,退后一步,转到白玉石的另一边。右边是大理石打造的桌子凳子,上方悬挂有两幅画。桌子形状颇为独特古怪,上面精心罗列着金银制成的锅碗瓢盆之类,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看起来马上可以用餐,其乐融融,但是婴儿使用恐怕都嫌太小。悬挂的其中一幅画上,远山前面的瀑布飞流之下,激起千层雪浪。水雾中,一男一女正在练剑,剑身发出赤色飞芒。男的长须飘飘,看起来仙风道骨,女的娇媚异常,万分可爱。另一幅画上的内容则显得简单抽象。白底上有一红色的图案,似乎像是小朋友喝醉后的涂鸦。旁边是四个鲜红的大字:吾血之血。这造成的视觉冲击力,与整座洞府不太和谐。司徒平看着从指缝中渗出的鲜血,心道,这是何意?再往前面走去,发现这大洞中还有两间小洞,恰如住宅之耳房。耳房中是一张精雕细琢的白玉床。色色床上用品种类丰富,制造更是讲究。而且,床上更不乏让人脸红心跳之物,似乎能看到床上曾出现的旖旎春色。司徒平粗通人事,见此物件,竟然心荡神驰。司徒平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斥责自己,修真之人,在这个田地,在想些什么!如此看来,这洞府的主人不仅骄奢,而且淫逸。肯定不好惹。身上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司徒平伸手拿过床上两块交叠在一起的丝帕。那个时候的司徒平当然不会知道,随手展开的这倒霉丝帕会在不远的将来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几乎因此丧命,仙途尽毁。此刻的司徒平看着手中之物,做工相当精巧。其白如玉,针脚绵密,刺绣功夫一流,宛如天成。其中一块丝帕上春色如许,杨柳依依,繁花飞舞,楼上有一绝色佳人,满面桃红,掩齿而笑。旁边题有一句诗:玉楼人醉杏花天。佳人袖子上是一行小字:壬戌年子月十六日申时三刻。丝帕上面最为独特之处,楼上佳人竟是满头银发。司徒平一见之下,竟颇为喜爱。他低声说道:“事急从权,晚辈司徒平不幸受伤,借这丝帕一用,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他便给自己包扎好伤口。另一块丝帕上绿草如茵,小花点缀其间。草地上一匹骏马,金勒青骢白玉鞍;骑在马上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年,气宇轩昂。上面也题有一句诗:金勒马嘶芳草地。边上同样有一行小字:丁未年辰月六日辰时。司徒平来回环顾几次,到处都找不到主人存在的痕迹。等到他回到跌落之处时,发现秦寒萼的情形不太妙。她所中之毒正在恶化。脸上的彩虹色已经雨打风吹去,只剩一片惨白。司徒平用金勒马嘶芳草地的丝帕帮她轻轻包扎伤口,她竟浑然不觉。站在她身侧,可以感受到肤热如火。司徒平心疼地看过去。只见她眼睛微微瞪着,眼皮搭着,却并没有闭上,必在承受极大的隐痛。看她双眉紧锁,满脸俱是悲苦之相,他心急如焚。秦寒萼闷哼了一声,神思恍惚。苍白的脸上不断渗出细细汗珠,头发早已湿透。饶是如此,秦寒萼并未发出更多的呻、吟之声。司徒平自责道:我早就该想到,草木幻化成灵之后,一定会寻找那猛兽毒虫所在,以防山野渔樵或者修仙求道之人侵扰。为这小白马被困在这来历不明的洞府,连累秦姑娘中毒,可如何是好。司徒平恶狠狠看着腰间的乾坤袋。突然,他想到万恶之源的小白马,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微光。小白马是灵物,运气好的话,应该能解百毒。事到如今只好试一试。说干就干。司徒平手忙脚乱拿过乾坤袋。几次慌乱尝试之后,司徒平才想起,原来自己只可向乾坤袋里放东西,而不能向外取东西。此刻的秦寒萼已经陷入昏睡之中。司徒平自语道:秦姑娘刚才让我一起催动剑光,想来他是同意我用她的宝剑。他拿过乾坤袋,喃喃说道:“各位火石山雪野派的掌门尊者,秦道友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为了救她,我不得不损坏乾坤袋。你们一定会理解的。”
说完,他双手合十,轻轻一拜,然后用秦寒萼的宝剑向乾坤袋刺过去。乾坤袋纹丝不动。剑是宝剑,然而妖兽秽、、物仍在,威力无法发挥。司徒平无法,重又陷入更深沉的焦虑之中。他灵机一动将秽、、物沾到乾坤袋上。幸好妖血并未全干。司徒平终于用这污秽之物破了乾坤袋封禁。他取出挣扎的小白马,放到秦寒萼身上。小白马在这陌生的地下环境中,看到加害自己的司徒平,惊恐莫名。它急急钻到秦寒萼广袖之中。司徒平上前一步跪在小白马前面,小白马一边倒退,一边吱吱乱叫个不停。司徒平见状,急忙退后几步。小白马叫声稍止。他毕恭毕敬,拱手道:“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恕罪。”
片刻之后,小白马从袖子中探出头。司徒平问道:“晚辈冒昧,敢问前辈是何种仙草?可是何首乌?”
小白马摇摇头。“冬虫夏草?”
小白马继续摇头。猜了几次都不对之后,司徒平忐忑不安地问道:“敢问前辈可是灵芝化成?”
小白马从广袖中钻出,气宇轩昂地点点头。司徒平心中的光又变得更亮了一些。灵芝与别的草木,本就不同。何况有前年灵修。他指一指头顶,说道:“刚才岩石上的事情,还请见谅。”
小白马重又钻回到袖中。司徒平压低自己的声音,紧握住双手,说道:“想必前辈也是惊魂甫定,这位秦道友为救你我,被凶狡刺猬所伤,备受妖刺邪毒之苦。”
秦寒萼的袖子动了起来。司徒平深吸一口气,说道:“芝仙前辈乃天地之所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必可以化解邪毒,还求前辈出手相救。”
小白马躲过司徒平热切的眼神,更未回应他诚恳的语气。司徒平摸一摸腰间的乾坤袋,似乎明白了什么。见小白马无动于衷,司徒平眉头微微皱起,欲言又止。他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天地之间水石草木,本无定主。历来是先到先得。然而刚才秦姑娘力斗妖兽,救下我与前辈。他已经是前辈不二之主。晚辈绝对不敢再觊觎。”
小白马听闻此言,满意地点点头。司徒平心中五味杂陈。如今雪野派分发的飞剑灵力尽失,乾坤袋被破。自己双手空空回到火石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小白马沿着秦寒萼袖子爬到惨白到发乌的脸上,又沿着另一只袖子爬到沾满鲜血的手上。司徒平顺着小白马的目光,解下丝帕。它打量伤口片刻,四只晶莹的小蹄子聚拢在秦寒萼受伤右手上,闭目入定。司徒平聚精会神,暗运玄功,随侍身侧,自觉担当起护法重任。以防施法过程有不速之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