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秦紫玲半闭的眼睛陡然睁开,星眸微转,脸带笑意,朗声对外婆说道:“平儿经历可丰富极了。”
她转过头来,对司徒平说道:“不如先把你如何进入司天台的事情,说来听听?”
司徒平听到秦紫玲称呼自己为“平儿”,竟莫名脸红,心中某一个角落生起一股一闪而逝的美梦与热望。老太太见秦紫玲兴致高涨,呵呵笑起来,宛如儿童一般天真。她伸手拉过秦紫玲的衣袖,对司徒平说道:“好啊。”
司徒平握着外婆的手,笑嘻嘻说道:“这五年来,多少事情,哪能三两句话就说完。”
秦紫玲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大冬天,左右反正无事,就慢慢说罢。”
她手指微动,一点星光从在指尖飘忽而去,黄泥烧制的炉中之火随之旺盛,热力充盈。围炉闲话,实乃人生一大畅事。老太太面露惊讶之色,问道:“这,平儿,你们这是学了什么江湖卖艺手段?”
司徒平顿觉尴尬不已,双手紧握老太太的手,说道:“外婆,你听我说。这不是江湖卖艺,是求道修真。”
老太太点点头,不再说话。司徒平娓娓道来,说道:“那年初夏,我在山上…”不劳动,就没有饭吃。那一年,十岁的司徒平迈入牧羊的第三个年头。夏日暑气渐浓,蝉鸣声声,草木丰茂,阳光和阴影交杂错落。午后,司徒平赶着四只山羊,两黑两红,一公三母,朝宛如铺上绿色地毯的小丘陵而去。四羊一人,边吃边走,不久便到达山顶。司徒平躲到山顶浓阴之中,忙着自己的事情。此处凉风习习,让人顿觉畅快。更有莺歌燕舞,狂蜂浪蝶,来来往往,陪伴左右。四只羊正一声不吭,全神贯注,低下头去,啃食野草和小树。周围巨大的苍蝇发出嗡嗡声,丝毫没有扰乱山羊心神。在这野草蓄力结籽的节气,光影切割的每一片绿叶正奋力生长。而对以草为食的山羊来说,一粒种子的营养,抵得上吃半天的叶子。叶子辛劳一个春秋,都是为了种籽。躲在树荫中的司徒平,正专心打磨前几天砍到的一根小臂粗的黄杨木。他已经做了有一段时间,趁着风干前打磨好,想送给外婆一根拐杖。毕竟,外婆腿脚不好,上了年纪。羊群中有一只大角弯弯的公羊。它耳朵长长,尾巴短短,通体漆黑宛如被墨汁浸润过,浑身无一根杂毛,在阳光下油光发亮。它壮硕暴躁,身强体健,个性张扬。司徒平每每用鞭子击打大公羊之时,它总是发出呜呜之声,似乎相当不满。更有甚者,偶尔会用两只长长的角向司徒平反击。偏偏嘴馋好色的它,总是因为追逐草籽以及邻居的小母羊离群而去。这让司徒平头疼不已。它却屡教不改。金乌西坠,四只小伙伴的肚子慢慢隆起。夏日傍晚的天空,晚霞缤纷。漫天霞光之中,突然一道白虹划过天空,越过山顶,消失不见。司徒平一手握着拐杖,一手甩着鞭子,正领着四个小跟班,沿着下山的小径,踏上归程。恰在此时,两粒巨大的黄花地丁籽缠绕在一起,映着余晖,飘过他眼前。司徒平心中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喜爱之情,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身后的大公羊见到,昂头挺胸,抬起前蹄,后蹄站立,鼻翼微张,眼光笔直,舌头朝黄花地丁种子伸过去,却没能碰到。这货并不死心,竟迈开四蹄,朝草籽而去。晚风骀荡,黄花地丁籽飘飘忽忽,向上而去。大公羊随之朝山顶小跑起来。正在下山的司徒平见此淘气之状,心中怒气勃勃,急忙挥起鞭子。随着清脆响声,鞭子落到大公羊身上。大公羊转头竖起耳朵,怒目而视,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嗓音,朝司徒平挥舞两只大角,司徒平一愣。这四蹄畜生竟转头狂奔起来。黄花地丁籽仿佛有灵性一般,总是离得大公羊不远不近,若即若离,似乎触蹄可及,却总是差之毫厘。司徒平心中暗叫不妙,随手捡起几块碎石头朝大公羊奋力扔过去。石头落在大公羊附近,没有阻止它淘气的步伐。司徒平举步不前,左右为难。他思索片刻,转身轻拍领头的老母羊。它咩咩叫了几声,率领其他两羊朝家的方向而去。司徒平朝着大公羊的方向,口中呼喝不已,这四蹄畜生听而不闻。他放开步子,追随大公羊上前。一羊一人,一前一后,四蹄双脚,先后到达山顶。山顶遍布巨大的白色石头,形状各异,彼此支撑。随着黄花地丁种子飞舞盘旋,大公羊轻轻一跃,爬到巨石上。它沿着陡峭的边沿,越来越高,简直比八步赶蝉的功夫还要纯熟。这一团移动的黑色,很快随着黄花地丁籽消失在巨大岩石后面。赶到岩石下面的司徒平拄着拐杖,试着攀爬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只好沿着岩石,紧盯大公羊,绕道后面,前去围追堵截。孰料到刚转到岩石后面,司徒平便吓了一跳。在落日壮丽余晖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立着位一袭藏蓝色道袍的道姑,周身有白色装饰。只见她身材适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雪白,眼神明亮。虽然满头银发,看容颜气色却不过二十岁上下。这荒郊野岭,无人定居之处,又没什么红白喜事,怎会有道姑在此?此处能有什么业务?司徒平心中狐疑。道姑轻轻挥动手中拂尘,一阵晚风穿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一双大角,从道姑后面伸出来,遮遮掩掩。司徒平上前说道:“道姑好。”
道姑低头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小朋友,日安。”
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司徒平收起鞭子,上前一步,绕过道姑,便要去拉拽那两只角。山羊灵巧地跳上岩石,攀爬而上。司徒平笨拙地跟在后面,喝骂道:“你这不长眼短命的狗畜生,就知道乱跑,把你腿给卸下来。”
一怒之下,他挥舞拐杖,朝大公羊打去。大公羊何等灵敏,司徒平并没有击中目标。可气的是,辛苦雕刻打磨的拐杖竟被磕去一块。避开司徒平手杖和鞭子的大公羊,复又爬到岩石之高点。司徒平蓄力,尝试攀爬几次。可这巨大的岩石,边沿着实陡峭,并无可以借力之处。司徒平铩羽而归,望羊兴叹。他气不过,抓起一把沙子,朝四蹄畜生挥洒过去。沙子纷纷扬扬落下。几粒小沙子受到晚风影响,斜斜飘落,落到了司徒平身上和头发上,甚至殃及旁边陌生的道姑。岩石上的大公羊如孩童般欢快地一跃,口中发出几声咩咩叫,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似乎在嘲笑司徒平。司徒平见状,又急又气,又抓起一把沙子。道姑站立不动,点头看向司徒平,眉头一皱。司徒平心中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慢慢放下沙子,拍了拍手。道姑转身对着居高临下的大公羊,宽大的袍袖轻轻摆动。她伸出手去,张开手掌。借着落日的余晖,司徒平看到手掌之中有两颗黄花地丁籽,正笔直升起,宛如冉冉而上的孔明灯。大公羊紧紧盯住黄花地丁,黄绿色的眸子之中放射出精光。它一步步朝种子而去。大公羊慢慢靠近,猛然张嘴朝种子伸出舌头,这种子如同受惊的游鱼,沉重无比,猝然跌落到道姑的手掌之上。司徒平瞅准时机,贴伏在石头上,朝大公羊猛然挥动手中的小鞭子。随着一声脆响,大公羊后腿中了一下。它如梦初醒,怒吼一声,复又极灵敏往上而去。到达安全处的大公羊回过头来,挥挥大角,竟朝司徒平吐口水。司徒平不禁火起。宿鸟归飞,发出几声鸣叫。道姑手上隐隐有光华闪现。她复又张开手掌。黄花地丁籽再度升起,大公羊再度靠近,司徒平再度失手。大公羊求籽,司徒平在后。如此场景,循环往复,约有六次。暮色逐渐四合。司徒平心中焦急起来。他朝道姑躬身一揖,说道:“道姑好,天黑了,还请道姑将手中的种籽借我一用,帮忙捉住石头上刁钻的羊。”
目睹一切的道姑轻声一笑,开口问道:“小朋友,为何对这山羊步步紧逼,岂不闻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小司徒平觉得这话问得好没道理,摇摇头说道:“它是我的羊,要把它带回家去。”
道姑蹲下身来,平视司徒平,说道:“这山羊,吃的可是太阳底下的花花草草,喝的可是山涧清水?”
司徒平摇摇头,答道:“这刁羊,脾气大得很,吃的草籽恐怕比草多呢。”
道姑听闻此言,哈哈一笑,说道:“花草、种籽与溪水,都是无主之物。这山羊亦取自天地熔炉,为何不能随心所欲,自由逍遥,而要做你的羊呢?”
道姑将重音放到“你的”两字之上。司徒平不假思索,说道:“这是我家老母羊生的。”
道姑继续问道:“这老母羊亦吃无主青草,喝山涧清水。是也不是?”
司徒平说道:“老母羊是外婆攒鸡蛋卖钱换来的。”
道姑微微一笑,伸出手,轻拍司徒平肩膀,说道:“羊,本生天地间,乃自由之物,被尔等所困,是也不是?”
司徒平本就天资聪颖,心想,难道这四蹄畜生便应该逍遥自在吗?他陡然不悦,紧握拐杖,朝道姑一指,说道:“你这道姑,难道要强抢这羊不成?这可没那么容易。”
道姑并没有生气,问道:“眼下,这小羊羔不愿意跟你回去。让你做它的主人,于羊生而言,有何益处呢?”
最后免不了身首异处。司徒平心中一股怒气,鬼使神差抡起拐杖,朝道姑砸过去。拐杖砸到宽大的道袍之上,好似触到棉花一般,完全用不上力气。饶是如此,司徒平手中一震,拐杖竟从中断为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