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平急忙收起黄花地丁籽,小心放入怀中,朝面前的小女孩点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迎着七月廿三日初升的晨光,眼前的小女孩面白如纸,仿佛透明一样,毫无表情。只见她一身绫罗绸缎,颇为华丽高贵,尺寸却似乎不太合身。她的头上左右各有一个用金色细带扎成的大辫子,又长又粗,一直垂落到胸前,显得端方大气。另外两个小的朝天辫作为补充,颇有一点点可爱。司徒平往她脸上看去,只见鹅蛋脸甚为精致,小巧的鼻子,眉眼长得极淡,可以用轻描淡写形容,瞳孔却是如墨点一般乌黑发亮。她的眼神甚是凌厉,隐隐约约给人一种少年老成、舍我其谁的霸气。司徒平接触到她的目光,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由自主转头,将目光移向别处。小女孩上前一步,竟无半点声息。她冷然开口问道:“不知,道友手上的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司徒平来不及感受草丛外山林中清晨新鲜的空气,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一脸茫然,说道:“什么都没有,不信你看。”
小女孩听闻此言,眉头微皱,脸色颇为不悦。只见她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平静的口气中更多一股严厉。她冷然问道:“此刻自然两手空空,方才的黄花地丁籽,从何处得来?”
听到“黄花地丁籽”五个字,司徒平心中警惕起来,手心中微微有汗水渗出。他感觉,小女孩面色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她一点点逼近,并在一起的中指和食指发出明明灭灭的光亮。司徒平转念一想,如今已到司天台脚下,只剩下最后一段路程。这小女孩打扮颇为不俗,看起来像是修道之人,莫非与司天台有什么关系,守门人吗?司天台乃是皇家敕封之处,规矩定然比别处多一些。不经过几番检查,怕是登不上去。想到上次见到一音大师,几乎无意之间冲撞她,司徒平颇为后悔。他踌躇片刻,终于决定不对她隐瞒。司徒平谨慎地含笑改口,回答道:“不瞒你说,弟子受人之托,要将黄花地丁籽交到司天台来。姑娘你谈吐不俗,莫非是这司天台的剑仙?”
司徒平一路从凡人之路前来,只知道司天台和修真有莫大渊源,并不知道何为修真。路上听闻传言,司天台上面居住的剑仙,极少在尘世之中露面。小女孩听到司徒平的话,微微一愣,手指上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她没有回答司徒平的问题,转而手指山顶,问道:“受人之托,可是要求你在今日月光照耀之前送到那上面去?”
听小姑娘这话,似是熟知司天台内情。司徒平仿佛看到救星,索性从草丛中迈步出来,一脸严肃,摇摇头说道:“这一路赶来,并不在乎是今天还是明天或者后天送上去。我可以等。不过你们这里上山的路,可不欢迎外人啊。”
看到司徒平坦然自若,小女孩放下手指,脸上紧绷的表情慢慢褪去。她略一沉思,说道:“我们仙林北辰司天台,上上下下都被笼罩在结界和阵法之中,怕是没那么容易上去。”
司徒平见这高冷的修真道姑突然变得和善起来,心中感到温暖。他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敢问道长…仙长,什么是结界?”
突然听到“仙长”这一称呼,小女孩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双眼放射出精光,四个辫子随之轻轻颤动。脸上似有笑容。司徒平睁大双眼,一脸好奇,等待小女孩的回答。小女孩左手轻轻玩弄自己的辫子,逐渐放松下来,开口回答道:“结界是修真之人设置的一种硬防护。高能结界汇聚自然之力,将空间进行分割,从而将不希望挤入其中的人拒之门外。”
听到“不希望挤入其中的人”这几个字,司徒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道,条条小路上遇到的诸多阻碍,将自己和大公羊严防死守,便是结界幻化而成罢。司天台门槛高,看来自己并不是受欢迎的人。该如何完成一音大师的任务?司徒平嗫嚅追问道:“那…希望挤入其中的人呢?”
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打量小姑娘。小女孩辫子轻轻往身后甩去,一脸欢快的微笑,回答道:“仙家玄妙,自然是可以随时出入。”
结界之中,别有天地。有点像拥有独立意志、可自主开门、而肉眼却看不到的房子。司徒平抬眼朝高高的司天台看去,心中暗暗称奇感叹。他见这小姑娘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高冷,继续开口问道:“敢问剑仙,阵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姑娘瞟了他一眼,得意之中似乎有点不耐烦,说道:“阵法是道行在空间中的有序分布,可将不知其中玄妙的人困在其中。”
司徒平微微点头,并没有完全听懂。小姑娘停顿一下,双手指着司徒平刚钻出的草丛,说道:“司天台的同平国师,便在这草丛之中,布置下极为厉害的阵法,进入其中,迷路事小,万一有道行的人触发机关,九死一生。”
司徒平惊出一身冷汗。怪不得昨天一整日行程,被这草丛安排得云里雾里,只是在原地打转转。其中竟然藏有莫大的凶险。幸亏一音大师传授的万物寻主之术,算不得修真之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姑娘扫了司徒平一眼,见他默然不语,轻轻掩藏得意神色,嘴角带笑,问道:“你既然有任务在身,可有何妙计,穿越这结界?”
司徒平一筹莫展,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并没有。”
小女孩低头沉思片刻,微微一笑,说道:“不如你将这黄花地丁籽交给我,我帮你带上去?结界阵法,于我而言,视如无物。”
司徒平见这小姑娘和司天台似乎颇有渊源,本想求助,却不知如何开口。听闻小姑娘此言,他心中喜不自禁,忙说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仙长啦。”
小姑娘满脸笑嘻嘻,无意之中流露出这个年龄特有的、在她脸上却并不常见的天真烂漫。她说道:“举手之劳罢了,何必言谢。”
司徒平心中欢喜,恭维道:“道长人美心善,飞升指日可待。”
小姑娘摆摆手,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三大玄门正宗,六百多年,飞升者不过两人。”
话音未落,司徒平已经伸手,取出黄花地丁籽。正在此时,随着草丛中一声响动,跟在司徒平身后的大公羊突然箭一般窜出来,挡在他和小姑娘之间。猝然受到惊吓的小姑娘本能往后一跃。司徒平看到前面的大公羊遒劲的四肢紧绷,长长的耳朵竖起,双眼中似乎有怒火。它如成熟的麦穗一般深深低下头,两只威严的角高高扬起,对准前面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进入战斗戒备状态。大公羊一步步向前,口中发出呜呜声音,极不和善,做好进攻准备。小姑娘见状,辫子轻轻朝两侧甩去,毫不畏惧。只见她面色陡然不悦,左手食指和中指迅疾并在一起,如飞鸟一般在空中划出半圆形的弧线,弧线上瞬间镶嵌了明亮的光芒。耀眼的白光之中,显出一把弯月形状的飞剑。所料不差,这姑娘果然是剑仙一流。小姑娘将飞剑拿在手中,朝大公羊喝道:“你这不长眼的畜生,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司徒平见这小姑娘转眼之间竟变得如此严厉,心中感到一股凉意。他急忙上前轻轻抚摸大公羊,安抚它,开口说道:“仙姑勿怪。这四蹄小伙伴一路陪伴我来到司天台,算起来,这黄花地丁籽是我们两人一起护送来的。”
司徒平挤出一个笑容,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继续说道:“算起来,交接黄花地丁籽这种事情,我真该和它好好商量一番呢。”
小姑娘鼻孔中发出一声轻哼,不以为然。大公羊全身紧绷的肌肉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拦在司徒平前面。司徒平想,这大公羊虽然有顽皮的一面,总体而言,还是极为懂事。面对着女剑仙变得如此暴躁,该不会是空穴来风。他踌躇片刻,嗫嚅开口问道:“不知道仙姑在司天台担任何种职位,该如何称呼?”
听闻此言,小姑娘白皙的脸庞突然紫涨,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娇笑一声,开口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是点苍门下弟子罗知恩,在此恭候黄花地丁籽多时了。”
彼时的司徒平对三大玄门正宗知之甚少。听闻罗知恩并非司天台的人,他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这小姑娘,对黄花地丁籽图谋不轨。司徒平稳定心神,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他收起黄花地丁籽,开口说道:“弟子受人之托,务必将种籽亲自交到司天台陆修静国师手中。既然道友并非司天台的人,不敢打扰。”
大公羊站在司徒平身前。一羊一人,默默与她对峙。突然被拒绝的罗知恩,面色不悦。只见她手臂轻挥,舞动剑光,剑光上的火星四散开来。其中有一个火星落到草丛之中,只见一大片茅草五体投地,显现出一人多宽的甬道,不规则地向前延伸出去。片刻之后,倒地的茅草突然带着明晃晃的火焰,疯狂向上生长。只见一路火花带闪电,好像被点燃的火药引线。被一点点道行引发的阵法,当真有去无回。毫无道行的司徒平初见此种情景,心中大骇。倘若退入草丛之中,罗知恩一个火星,自己便是死路一条。罗知恩手上剑光闪闪。她轻声开口,说道:“小兄弟,你有本事登上司天台将黄花地丁籽交给陆国师吗?”
口气并不和善。听她这意思,司徒平要想登上司天台,需要克服的不仅是难以捉摸的阵法和无处不在的结界,可能还有眼前这位女子的剑光。司徒平手搭在大公羊角上,站在一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司徒平终于开口,说道:“多谢道姑指点,路在脚下,我且行路。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罗知恩并不买账。她转身,将剑光拦在司徒平前面,问道:“你可知这黄花地丁籽,有何用处?”
司徒平摇摇头,说道:“一音大师只是命弟子将它们送到此处,其中深意,一无所知。”
心中暗暗祈祷,看在居住在小南极金钟岛一音大师的面子,这位女剑仙能放他过去。罗知恩听到一音大师四个字,果然神色为之一振。她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温柔些许,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双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