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平静静站在轿中,仿佛石化一般,大气都不敢喘。长公主仍闭目端坐,片刻之后,她微微睁开眼睛,拍拍身边的坐席,和蔼可亲地说道:“小朋友,过来坐。”
司徒平慢慢移动过去,忙不迭说道:“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开口,问道:“想必你亦是司天台选召的小友,前来研究修真之术的罢?”
司徒平一头雾水,不解地说道:“司天台为何要选召小朋友传授修真之术?我只是受人之托,送东西给陆修静国师。”
长公主听闻此言,面露困惑之色,说道:“莫非你还不知道吗,你手中的黄花地丁籽,是打开通往司天台修真的钥匙。”
长公主三言两语后,司徒平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为何之前遇到的女剑仙罗知恩不遗余力抢夺黄花地丁籽,更是口口声声说“要与司徒平较量较量,看看谁才有资格持有黄花地丁籽”。这小小种籽,竟然是修仙机缘。想起罗知恩身剑合一,开山裂石的修为,司徒平自惭形秽,这女剑仙确实更有资格前往司天台参加修真研习班,不妨助她一臂之力。然而,一音大师那边,又该如何交代?莫非一音大师也想来司天台研修?司徒平回过神来,发现灵川长公主正看着他。他急忙开口说道:“回长公主话,小子委实不知黄花地丁籽的秘密,更未曾擅自打听。我只是送东西的。”
灵川长公主点点头,不再追问司徒平关于黄花地丁籽之事。她面上含笑,说道:“一会儿,你便可以见到陆修静啦。”
司徒平心中高兴,咧嘴而笑。灵川长公主面露迟疑神色,用商量的口气问道:“小兄弟,你如果踏入修仙之路,可否帮本宫一个忙?本宫会记得你的好。”
司徒平心中惶恐,急忙说道:“公主为黎民百姓祈求上苍保佑,乃是苍生之福,有事情尽管吩咐便可,草民必当竭尽全力。”
灵川长公主微微一笑,坐起身来,以手抚腮,点头说道:“这事情,可能要看你的缘法了。话说三十多年前,我夫君挂冠而去,前往深山大泽修仙,从此之后,杳无音信。小朋友日后如果走上修仙之路,可否帮忙留意他的行踪?”
司徒平怎会预料到以后的事情。他在轿里,迟疑中点头,认真地说道:“如蒙一音大师收录,草民自当竭力。不知该如何认出秦王爷?”
临川长公主陷入沉思,面上平静,眼神之中闪露幸福的光芒。半晌之后,她悠然开口,说道:“夫君名叫秦渔,祖上为我大池朝立下汗马功劳,乃是国之栋梁。他生得眉清目秀,长须飘飘如仙。虽年过四十,外表看去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是天生的修道胚子。”
司徒平心中暗暗推测,年过四十的秦渔,该是最后一次见长公主的秦渔罢。不知那是一次怎样的别离?临川长公主继续说道:“不仅如此,秦渔哥天资聪慧,悟性极高。他少年成名,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春风得意,一日看尽平州花。”
司徒平朗声答道:“草民如得知秦王爷消息,定不负长公主之托。”
长公主微微一笑,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司徒平忍不住仔仔细细观察起手掌中躺着的两粒黄花地丁籽。一音大师让我交给陆修静国师,莫非她亦想凑个热闹,前来司天台研修道法?不知不觉,司徒平在长公主的轿中穿越阵法和结界,他感到轿子平平稳稳停了下来。一个大丫鬟轻轻拉开帘子,一束光线随即爬了进来。大丫鬟低声说道:“公主,我们到司天台了。”
小漫子村,茅草屋。日色西斜,房间之中变得更加清冷。入睡后的外婆,气息平稳。秦紫玲曾听闻父亲修道之前,居住在都城平州,是万丈红尘中尊贵的王爷。她本就一心修道,这些俗务丝毫未曾萦绕心上。父亲过世之后,秦紫玲更加不想打听前尘往事。听司徒平讲到此处,她已然明白,为何秦渔和宝相夫人合葬之处,会有花车游街的小雕塑。秦紫玲眉头微皱,开口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告诉灵川长公主秦渔的修真之路?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听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八个字,司徒平面上微微一红,神情却是一片茫然。他忍不住打一个寒颤,急忙伸手盖严外婆身上的被子,掖好被角。一番忙碌之后,司徒平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长公主想必年近八旬,身份尊贵,我一个区区草民,如何能见到她呢?”
秦紫玲手指尖一点微光,飘入火炉之中。小火炉瞬间光芒大盛。一股热浪四散开来。她说道:“剑仙身剑合一,来去自如,想要见谁,都不是难事。”
司徒平从头至尾回想一遍火石山猎狐之事,轻声说道:“小子在雪野派一场,阴差阳错,开罪绿袍老祖。最后被宝相夫人之女救走,与玄门正宗为敌。修真之路,早就被堵得死死的,如何敢期盼身剑合一?”
说毕,他脸上不禁凄然,心中思绪翻腾。于一代仙林后辈中,机缘巧合好不容易获得在司天台研修机会的司徒平,当年亦曾豪情满怀,如饥似渴学习修真之道。那个时候的他,关于自己与天下,勾勒过许多雄心壮志在我胸。秦紫玲语气平静中有一丝不解,说道:“该怪我救你出来咯?你可是在司天台研修过的剑仙,遇到小小挫折,怎会如此没志气?”
五锴针,也不算小小挫折罢?司徒平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苍凉之感,暗想,秦紫玲看来也对错失司天台研修一事耿耿于怀。他苦笑一下,说道:“司天台统领三大玄门正宗,所谓黄花地丁籽选召松霞学宫研修,不过是司天台和三大玄门正宗合谋的一场游戏。我一无修道根基,更是得罪点苍派罗知恩师徒,侥幸进入司天台,却苦不堪言。”
秦紫玲陡然来了兴致,开口道:“说来听听。女剑仙罗知恩是点苍门高徒,我听闻点苍门剑仙济济,从掌门到同平国师到仙首,大家彼此争强好胜,最是护短,估计给了你不少苦头罢?”
司徒平低下头去,低声说道:“也还好吧。”
回忆起在司天台的同窗,司徒平心中留下的,反而是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一天,陪长公主坐在轿中的司徒平,只听外面钟鸣鼓响,浩浩荡荡。他急忙站起身来,上前掀开帘子。抬眼望去,只见四位德高望重的修真之人,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列阵迎接。最前面一位道人,身穿紫金色相间的道袍,高大壮硕。只见他方头阔额,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丰厚,耳垂抢眼,须发皆白。司徒平心中暗想,这该是执掌司天台,统领天下玄门正宗的陆修静国师了。司徒平不由自主攥紧手中的黄花地丁籽,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万物寻主和摄物寻踪之术,总算没有白学,一音大师交代之事,就在眼前了。陆修静国师后面的两位高矮不一的道士和一位道姑,俱身穿紫色道袍,神目如电,看上去仙气飘飘,令人肃然起敬。想来该是三大玄门正宗各自推举的同平国师。正思索间,长公主手拄龙头杖,下得轿来。司徒平跟在身后,竭力学习小厮的举止。最前面身穿紫金道袍的道人上前一步,不失轻灵之气,朗声说道:“司天台元通真君陆修静,恭迎长公主圣驾。”
声音婉转清扬,传入耳中,让人颇感愉悦。长公主呵呵而笑,回礼道:“仙长不必多礼。俗家弟子灵川,携秦府上下,拜见元通真君。”
元通真君急忙说道:“公主,这可使不得。”
彼此拜见完毕,两人各自起身。陆修静哈哈大笑,长臂一摆,陪同长公主朝司天台迈步而去,问道:“公主进来身子可还安好?”
两人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长公主摆摆手,说道:“不中用啦,睡得少,吃得也少。毕竟岁数在这儿,哪里比得了老神仙你清静无为,完全看不出一百六十六的高龄。”
司徒平大吃一惊,没想到面前这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的国师,已经年过百岁。看来修真之后,确有长春不老之功效。陆修静国师后面,身穿紫袍的道姑白净面皮,一脸清冷,看起来约四十岁上下。她上前一步,说道:“长公主这些年主持秦王府,劳心劳力,为国为民,培养出一代明相,造福万千百姓。这等功德,岂是我们这方外闲人所能匹敌的?”
长公主朝着说话紫袍道姑点点头,上前伸手握着她的胳膊,两人并肩而行。长公主凛然说道:“九宫真人呐,秦渔离家而去,妹妹我将他的儿子拉扯成宰相,也算对得起他们秦家一脉。他日相见,总算能问心无愧。”
长公主言语之中难免伤感,却也暗含对异日重逢的期待。想不到九宫真人年龄比灵川长公主还要大。九宫真人点头称是,默然不语。长公主见气氛变得沉重,不那么愉悦,含笑说道:“九宫姐姐,峨眉山可还好?”
看来,这位真人来自峨眉派。她朗声答道:“峨眉天下秀,等到秦寒萼修道大成之后,可带公主再度莅临峨眉山。”
长公主对环绕在周围的四位国师说道:“寒萼这孩子,可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她聪敏灵慧之处,不输她爷爷。如今有幸来司天台研修,还请诸位国师多多指点。”
陆修静国师满面笑容,开口道:“秦寒萼仙途,定然不可限量。”
长公主庄重面上露出一丝欣慰神色,随口问道:“不知被选召的孩子,都到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