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奎在老爷子的灵堂上跪下。跪地毫不犹豫。苏雨歌见惯了他弯下膝盖,但这一次,却有了不同的感觉。封奎也没有说话,没有落泪。他沉默着跪在老爷子的遗像前,脊背挺地笔直,望着老爷子的遗像许久,才不吭声地弯下腰,磕头。额头紧贴地面,态度虔诚至极。他磕了三个头。等这三个头磕完,他再次将脊背挺地笔直,看着老爷子,声音发颤:“爸,对不起。”
没有外人在场,也没有了表演的成分。或许,封奎是真的知道错了。没有人上前扶他起来。他跪了许久,等自己再站起来的时候,踉跄着险些撞在了灵台上。封烨跨出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才让他稳住身形。封奎的身子明显一僵。或许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还愿意拉他一把。“老爷子走的,还算安详吧?”
封奎哑着声音问道。“嗯。在家里走的,我、雨歌还有小宝都陪在他身边。”
“那就好,那就好。”
封奎喃喃道:“有你们在身边,老爷子走的应该没什么遗憾。”
没人说话了,父子两之间明明近地有肌肤的接触,却又仿佛隔着山海。“我、找了份工作。”
封奎说道。封烨没说话,收回胳膊,看向他。封奎似乎有些尴尬,摸了摸鬓角道:“我这个岁数了,都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很多公司都不愿意要我,而且我……也确实没什么本事。”
“嗯。”
“我找了一份看门的工作,就南边有个物流厂,说要找看门保安,一个月5500,包吃住,还交五险,就是一天得干12个小时。不过也还行,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顾念,12小时就12小时。”
封烨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诧异,不过还是说道:“那挺好的,要是做的不舒服,可以找我,我帮你安排。”
封奎连忙摆手:“不用,这个就挺不错的,我挺知足的。对,老爷子把老宅给我了,你……”“我知道。爷爷的遗嘱我看了,你是他的儿子,那套老宅本就该是你的。”
封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口,最后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眼泪无声落下。苏雨歌觉得,或许是封老爷子的离世,让封奎突然成长了。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样的结果总是好的。处理完封老爷子的后事,再回到“珏”,苏雨歌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仔细算一算,也才屈指可数的几个月罢了。“雨歌,不用再休息休息了?”
江老问道。对于苏雨歌家里这半年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他知情,也觉得唏嘘。但他终究是外人,很多事不好多问。苏雨歌笑着摇头:“不用了,日子总要过的。”
经历了亲人的离世,人总是会快速长大。甚至,看透了很多以前看不透的道理。就好像……放不下的、过不去的坎,在生死面前,也都成了小事。“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要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我这正好有件事情要同你说。”
江老拿着一叠文件,递给她。“这是什么?”
苏雨歌疑惑地接过,翻看了起来。江老笑呵呵地说道:“玉雕协会搞了个玉雕大赛,青年组的,你看看要不要报个名。”
江老拿来的材料是“清江杯”文创珠宝玉雕大赛的报名表。“清江杯”苏雨歌是知道的,最早是由外公带领着一帮老玉雕大师牵头做起来的,为的就是给年轻玉雕人更多展示的机会。“清江杯”四年一次,机会难得,所以很多国内年轻玉雕学者都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挤,竞争激烈程度,比高考更胜。毕竟,只要在“清江杯”拿下奖,身份就完全不同了,玉雕作品的价值也水涨船高。无论是金钱,还是名利,都是巨大的吸引力。苏雨歌自然有点心动。她开了这家“珏”店以来,虽然生意还不错,但大多都是被她“封氏集团总裁夫人”名号吸引来的。许多客人摆明了是为了给封烨一个面子,希望通过捧夫人生意的场,获得和封烨对话的机会。又或者,是被程江和江握瑜两个重量级的大家吸引来的老文玩。要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开这家店也是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可是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按部就班地发展,这条路……任重而道远。现在她,非常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但是……“江老,我怕不行。”
苏雨歌非常心动,但她对自己的本事也很了解。尤其是最近半年,家庭和生活中的琐事拖得她甚至没有时间去花功夫雕琢自己的技艺。到时候参加比赛的,很多都是玉雕世家的孩子,从小就刻苦学艺,她凭什么和那些人比?即使有所谓的天赋,也需要努力来烘托。“有什么不行的?”
江老摆摆手,倒是对她很自信:“这次比较作品征集一共有两个月呢,你先把名给报了,剩下的时间按照大赛的主题好好琢磨一个作品出来,什么都别想,努力就成了。至于店里的生意,还有我和师兄呢,不劳你操心。”
苏雨歌抿着唇没说话。江老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笑道:“丫头,你这是怕输了?”
“江老……”苏雨歌吐出一口气道:“我这不是怕,到时候给您和外公丢人吗?”
“诶。”
江老别开脸,十分的不赞同:“我和师兄可不怕丢人,要我看,你这是怕给自己丢人。”
苏雨歌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江老戳中了她的心思。是,她怕丢人。有时候,越是想证明自己,反而越不敢迈出那一道坎。“这个事情啊,我也不好多劝你什么,暂时我也不会告诉师兄,你先考虑着。我的建议当然还是参加,不管是历练也好,获奖也好,都是一个宝贵的经验。”
江老说道。苏雨歌咬着唇,陷入了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