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不忍细看。
李弘仍在昏迷中,从旁边太医们灰败的脸色上能看出来,他这次昏迷不知道能不能醒了。 李治和武后围在李弘的床榻边,沉默地流着泪。 身后传来甲叶撞击声,李治扭头见李钦载披挂而立,忍住悲痛朝他点点头。 李钦载刚要行礼,李治摆摆手制止了。 “景初,今夜皇宫和东宫的戍卫就交给你了,尔可掌左右千牛卫和羽林禁军,当约束宫人不得聚众,不得擅闯宫闱,违者可斩。”李治说着从怀里掏出半枚鱼符递给李钦载。 “鱼符”是唐朝专有的调兵凭证,以前都叫“虎符”。 高祖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陇西李氏出身,西魏的八柱国之一,权势显赫,能征善战。 大唐立国后,李渊为避祖父李虎的名讳,于是将“虎符”改为了“鱼符”。 但它的作用与虎符一模一样,都是武将调兵的凭证,鱼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天子手中,另一半在武将手中。 李钦载双手接过鱼符,郑重地将它收入怀中。 挥了挥手,李治黯然道:“今夜禁宫安危便交给你了,朕在此陪弘儿……” 李钦载看了看床榻上呼吸微弱的李弘,轻轻叹了口气。 他与这位太子来往并不多,但李钦载对他的印象很好,如果他身体健康的话,未来应该是个有作为的皇帝。 温文尔雅,学识不凡,能听进善谏,又有自己的主见。 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孩子,李钦载都忍不住佩服李治夫妻俩。 可惜,或许是老天见这个孩子太优秀了,舍不得将他留在人间…… 其实,李钦载还有很多话没对李弘说呢。 关于大唐的未来,关于前世带来的一些治国安邦的经验,对下一代的大唐天子,李钦载很想提前开阔他的眼界,提升他对天下的认识,辅佐他站在更高的高度,冷静地俯瞰这个世界。 人成长到一定的年龄后就会知道,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一句年少狂言,同样的,“人生没有遗憾”,也是未经世事的天真。 帝王将相,贩夫走卒,谁的人生能真正做到不留遗憾? 此时此刻,问问李治和武后,问问李钦载自己,面对昏迷的李弘,他们的心中没有遗憾吗? 深深注视了李弘一眼,李钦载沉默地转身走出了寝殿。 李贤和李显仍等在殿门外,李钦载走出寝殿,拍了拍李显的肩,叹道:“好生在此等候,若太子殿下能醒来,记得好好跟他告个别,分别不能太仓促啊……” 说完李钦载披甲走出了东宫。 东宫门外,值守的禁军比以往多了好几倍,每名将士长戟在手,神情凝重地戒备着。 李钦载出来后,找到一名都尉,朝他亮出半枚鱼符,都尉立马朝他行礼。 “右千牛卫都尉刘振生,拜见李郡公。”
李钦载点头示意免礼。 长安的十二卫里,千牛卫是比较特殊的一卫,他们唯一的职责是警戍皇宫,贴身保护天子和皇族,属于天子的贴身侍卫。 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天子但凡行走或出巡,围在天子身边寸步不离,被追崇什么“贴身带刀侍卫”的,就属于千牛卫所属。 可以说,千牛卫是大唐最精锐的军队,进入这支军队的条件很苛刻,不仅需要良好的身手,更要上下查三代,必须是忠心不二的清白出身才有资格。 李治今夜将千牛卫的统兵权交给他,足可见对李钦载的信任。 “刘都尉,烦劳召集左右千牛卫和羽林卫各位将军,来东宫门前一聚。”
李钦载当即下令道。
刘振生抱拳领命离去。 很快,千牛卫和羽林卫的二十几名将军聚于东宫门前,朝李钦载行礼。 李钦载披甲按剑,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各位将军面前,颇有几分李勣英年之时的威风模样。 废话不多说,李钦载当即分派了千牛卫和羽林卫的部署,太极宫和东宫的各座宫殿驻卫,将士们巡弋禁宫的间隔和人手等等。 下令之后,将军们纷纷转身离去。 李钦载仍站在东宫前一动不动。 仰望夜空,月晦星稀,很平凡的一天。 李弘,应该也算李钦载的朋友吧,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里,他与李弘的相处都很愉快。 所以,今夜又要与一位朋友道别了? 说悲痛或许有些夸张,但李钦载的心中确实有些难受,一个如此优秀的人,不应该太早离去。 正自沉思,李钦载却赫然发觉东宫宫门不远处,一些身影若隐若现。 李钦载眯起了眼,那些身影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竟都是朝臣和世家门阀的代表人物。 不知他们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今夜李弘病危,于是纷纷奔赴东宫。 李钦载不知他们的心思,或许是真心来送别这位太子,也或许是看热闹,至于世家门阀那些代表人物,不排除他们有不可告人的念头。 不管是怎样的心思,此时的东宫范围都是非常敏感的地方。 李钦载扬起了手,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 黑压压的人群马上止步,但也有几个置若罔闻的,仍然往前走。 李钦载沉下脸来,喝道:“东宫禁地,来人止步!”继续往前走的其中一人冷冷道:“河东裴氏东眷,奉家主令探视太子殿下,何人敢拦?”
李钦载表情渐渐阴沉,盯着此人的脚下,冷冷道:“千牛卫将士听令,任何人敢靠近宫门十丈内,可射杀。”
身后的将士们轰然应是。 来人闻言脚步一顿,李钦载此时也看清了此人的容貌。 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绸缎长衫,却非官袍,表情有些倨傲,很欠揍。 “你是何人?值守千牛卫的将军里,老夫从未见过你。”
中年人道。
李钦载冷冷道:“辽东郡公李钦载,听说过吗?”中年人一惊,李钦载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分量不轻。 然而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份,中年人不知为何又有了底气,挺起胸膛又往前走了几步。 李钦载只盯着他的脚下,淡淡地道:“我再说一遍,靠近东宫十丈之内,无论是谁,都将被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