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黄昏酒馆饮龙垟方圆几十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大。谁家儿女嫁娶,谁家添丁谁家死人,很快就会传出去。“吴家湾徐天海家里死了人”,这一消息第二天传到了林春芳的耳朵里,她也不好意思去过问仔细,一下心塞气透不过来,砰的一声,倒在了滩涂上,半身陷在泥涂中。来传消息的隔壁林二婶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来,跑过去扶起春芳。养殖场另一头的秋芬也赶忙跑过来,不知道姐姐出了什么事。“听说吴家湾徐天海家死人了,你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林二婶又重复了一遍。“二婶,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了解,我们也把徐天海看作自己家里人,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天海哥家里都死人了,我们也没听说他家里还有其他人。他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必须立刻去看看。”
秋芬抢过话头,急急地说。“好,三妹,你赶走回家告诉二姐,让她去看看,我忙完这里就回家。”
“姐,我回家还要绕路,还是我直接去吧。一个来回,到家天还没黑透。”
自从上次被扇了巴掌之后,秋芬到现在就没有理睬过夏雨。夏雨虽然觉得自己没有错,但内心也觉得自己出手太重。秋芬几乎是跑到了吴家湾,到达徐天海家的时候,时间还算早。因为是第一次去吴家湾,这对于秋芬来说就是出远门了,当然也不认得徐天海的家。但她胆子大,不怕羞,一路跑一路问。最后站在徐天海的家门口,没有感觉到他家死人的迹象,只是感觉他家好气派。秋芬并没有多想就直奔前厅,“天海哥,天海哥”地叫个不停。天海虽然有点气虚,但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他边应答,边跟出去迎接。“天海哥,你没事吧?”
“我是没事,但我的小兄弟却在我家被人害死了。”
徐天海也没有转弯,直接把事情告诉了秋芬。“天海哥,你没事就好。”
秋芬也没有多想,就把自己最想说的话直接说出来。可徐天海感觉不是滋味,对于他来说,对于一个无父无母无亲人的人来说,这群小兄弟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他们的不幸就是他的不幸,更何况因为他而死。有时候真希望死的人是他自己,心里倒也踏实,一了百了。但秋芬毕竟是个小孩子,不能让她太难堪。“你姐她们还好吧,家里有没有重活需要做的?”
“我姐很好,是她派我来看看情况的,我们都很担心。”
“谢谢你们。现在不用担心了。天黑得很快,你赶快回家吧,否则她们又要担心你了。”
“天海哥,还是我留下来照顾你吧,你看你,都病成这样了。”
她说着,看了同良一眼。“不用!有同良在就可以了。对了,同良是我的小兄弟,我们在一起方便。”
自从上次事情之后,徐天海对秋芬就有了一分戒心。秋芬听了之后,也实在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个吕洞宾不识好心”,就悻悻地走了。出门往右看,太阳离山脊还有一段距离。太阳所在的方向是西边,那就沿着路一直往南走,准不会错的。刚才一路小跑过来,也没有仔细看路边的河啊,桥啊,树啊,还有房子。现在反正也不急着回去,就慢慢走慢慢看慢慢玩吧。“幸好这个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天,这云,这水,这桥,哪一个不美?你看,东边方向还有那么多房子,重重叠叠,一定有很多人,一定很热闹,倒不如去看看热闹。”
秋芬自言自语,朝着房子多的地方走去。饮龙垟河道密布,村庄依水而建,村庄之间以桥相连。过了两座桥,秋芬就站在河对面望着,白墙青瓦木屋,排列整齐,相对而建。宽阔的青石板路从两排房屋之间穿过,两边店铺林立。有食品店、糕饼店、布料店、木工店,生活所需,应有尽有。秋芬看着似曾相识,记得父亲以前挑着海鲜干货来这里卖,然后换来钱去买松糕。那松糕松松软软,糯糯甜甜,入口即化,可好吃了。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母亲扯了几块布料,给每个姐妹做了新衣服。秋芬喜欢紫色碎花布,穿在身上,每一朵细小的花都迎风招展。秋芬绕绕弯弯走了很长的路,腿也酸了,肚子也饿了,天也黑将下来。但她还是舍不得回去,一旦回去她就要告别这纷繁热闹的世界。两街对面的店铺一家接着一家逐渐打烊,只有几家小酒馆还开着,看上去也不是特意做生意的,倒像是担心喝酒的人找不到酒馆而失望。酒馆的小老板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慢慢品呷着,每呷一口,都发出咝咝的声音,可碗里的酒好像一直没有下降。秋芬希望有一天站在柜台前的老板娘就是自己,沽一碗酒给客人们送去,换来一叠钱,叮铃刺啦地抛到抽屉里,那感觉真好。没事的时候就坐在现在小老板位置的对面,让他也给自己倒一碗酒,然后刺溜一声喝一大口,含在嘴里,慢慢往下渗进喉管,滑过肠道,积存在胃里,暖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