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一样？”
高怀明一愣，怎么不一样？很明显不一样的好吧？“我不想和你说。”
已经见识过方寒的犀利，高怀明并不想和方寒多说，他根本说不过方寒。“有什么不能说的？”
常志昭这会儿却看出一丁点东西出来了。针对高怀明这样的，或许就要采取非常手段。高怀明在内科那就是臭脾气，和不少人都不和，可真要算起来被人说的哑口无言，连辞职信都递上去，这还真是第一次。是个人就有弱点，高怀明脾气臭，可基本上每次都占了大义了，这也是常志昭能护住高怀明的原因，要是高怀明整天无事生非，动不动惹事，别说常志昭了，院长估计都护不住。“小高，坐下。”
朱耀仁一把把高怀明拉着坐下，道：“今天我和常主任还有小方既然来了，咱么就把话说开了，你哪怕要辞职，咱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总不能走了还留一个坏印象吧？”
高怀明张了张嘴，他其实不在乎什么坏印象的，他也清楚他人缘不好，科室没几个人喜欢他，可常志昭在，他多少也要收敛一些的。看着高怀明坐下，常志昭这才继续道：“我和小方也聊了一阵，小方虽然年轻，可绝对是讲道理的人，有什么话咱们往开了说，也没什么不好，小朱说的不错，哪怕要辞职，咱也舒舒服服的走人，心中不能怄气吧？”
高怀明不吭声。常志昭看着方寒道：“小方你继续说。”
方寒有些无语，这么一打岔，气氛都没了。不过说开了，方寒也就不拿捏了，他今天来虽然做好了劝说的准备，可谁规定劝说就要低三下四了。高怀明确实是好医生，可好医生也不见得就没缺点吧，不能因为你在某方面做的好，所有人都容忍你的缺点吧？瑕不掩瑜是没错，可要是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为患者好，是尽职尽责的医生就很有理，出错的日子也就不远了。“高医生您刚才问我有什么不一样，那我就说说有什么不一样，西医治病也有治不好的，中医治病也有治不好的，为什么你就要不同对待？”
“西医那是科学。”
“西医杀人无罪，中医救人无功？”
方寒反问。高怀明张了张嘴，这话不好接。“高医生您也在燕京医院这么多年了，中医有医好的患者吗？”
“有。”
高怀明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不否认。“既然说科学，那科学是什么，以事实为依据，这没错吧，中医既然有医好的患者，为什么就不科学？”
高怀明不说话了。他很想说是运气，可作为医生，这两个字绝对是不能说的。当了这么多年医生，高怀明很清楚，在治病救人的事情上还真没多少运气，很多医学奇迹都是医生们创造出来的。要是靠运气救人，那成什么了？在救人的过程中，有奇迹，可绝对没有运气，所谓的奇迹也不过是把微弱的希望扩大，把原本的不可能变为可能。“高医生您是医生，既然是医生，您就应该清楚，西医也有庸医的，不说原本医不好的患者，被治坏的，被耽误的患者难道就没有吗？”
“有。”
高怀明又吐出一个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医生里面也有害群之马，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那么被西医耽误的亦或者误诊的患者家属是不是以后就不看西医了？”
张怀明又不说话了。说到这儿，方寒的语气反而拔高了不少：“为什么面对西医，很多人就有容忍度，就能理解，可面对中医却不能？”
高怀明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倘若他不是医生，方寒的这些话他不一定能听进去，可正因为他是医生，他才听的进去。中医有治好的患者，也有被庸医治坏的，也有被耽误的，可西医同样有，而且西医传进国内这么多年，因为庸医、因为药物过敏、因为实验疗法死亡的患者其实并不在少数。这些事一般人不会去了解，也不会去关注，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行，可作为医生，高怀明却很清楚。一个青霉素，一个利多卡因.....单单这两味药致死的患者就不是一位两位，甚至十位百位。可这些患者呢，却都被说成了为医学发展而做贡献了。方寒的语气缓和：“今天常主任和朱主任给我说了您的事情，作为患者家属，您的一些情绪和想法我是理解的，可作为医生，我完全不理解。”
“常主任说您是一位好医生，好医生就应该客观的去面对所有医疗问题，而不是把个人的情绪夹杂在里面......或许......”说到这里，方寒停顿了一下：“或许您这二十年治疗的患者中某位正是因为您对中医的偏见而耽误了，如果当时您相信中医，请中医会诊，会不会又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呢？”
“轰！”
方寒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的敲击在了高怀明的脑海中。这二十年的医疗生涯就像是电影片段一样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放，有些已经模糊，可有些依旧清晰。高怀明从医二十年，二十年，很漫长的一个时间，正是因为漫长，他才见过形形色色的患者，治疗过形形色色的患者。一位医生，二十年没有犯过错，没有大意过，没有马虎过，亦或者说没有患者在面前死亡过，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高怀明还是燕京医院这种顶尖医院的医生。燕京医院的患者危重病是占多数的。方寒没说这句话之前，高怀明从来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正因为没有去思考过，他才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他才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被方寒这么一句反问，高怀明就开始反思了。有过吗？或许没有过，或许有过。这一刻高怀明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可正如方寒所说，如果真的有，那就是他高怀明的执念耽误了患者的治疗，明明有机会，他却没有让患者去尝试......那么这样的医生还算是好医生吗？他从小就立志当一位好医生，不让他父亲那样的悲剧再发生，可如果他的医疗生涯中真的有过那样的患者，那他和当年导致他父亲死亡的中医又有什么区别呢？高怀明久久无语。朱耀仁和常志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神情。怪不得方寒在会诊室能说的高怀明哑口无言，方寒对人心的揣摩太厉害了，高怀明的执念就是他的父亲，可方寒却偏偏去用这一点来攻击高怀明。不是要当好医生吗，你不是问心无愧吗，那么你现在说一说你还是好医生吗，你还是问心无愧吗？而且以高怀明的脾气和秉性，否决患者采取中医治疗并非不可能，而是很有可能的。方寒说完话也不再吭声了，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静静的喝着茶。能说的他说了，不能说的他也说了，如果高怀明真的是一位好医生，那么他就应该反思，如果高怀明依旧坚持自己的认知，那么这样的医生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医生。医生是治病救人的，无论中医还是西医，其实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救人，在救人的这个过程中，只要是能有的法子都可以去尝试，没有什么中医西医之分。明明可以尝试中医的法子，你却因为自己的成见不去用，亦或者明明可以用西医的法子，你却因为自己的成见不去用，这都是对患者的不负责。说穿了，高怀明的做法和关宝成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明明可以导尿，却觉得导尿是西医的手段而不用，让患者承受痛苦，这是名医所为吗？这是好医生的做法吗？“呼！”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高怀明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方医生，你说的对，我不算好医生，把个人的情绪带到了治疗当中，没有用客观的眼光去看待问题，我高怀明这二十年有愧于患者......”说着话，高怀明站起身来，向着方寒深深的一个弯腰。“方医生今日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高怀明谢谢你了。”
“高医生。“方寒急忙把高怀明扶了起来，笑着道：“我是小辈，胡言乱语，有些话说的不一定合适，还希望您不要和我计较。”
“你说的很对。”
高怀明摇着头：“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无愧于心，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要我做好自己就行了，我也一直以为我是这么做的，可今天我才明白，其实我没有.....”“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缺点，能意识到错误就好。”
常志昭笑着插嘴。“常主任，谢谢您。”
高怀明又给常志昭鞠了一躬：“这么多年，要不是您，我这个臭脾气，早就被人赶走了。”
“你总算知道你是臭脾气了？”
朱耀仁呵呵笑道：“不容易啊，我们的高医生也有认错的时候。”
“朱主任，也谢谢您的容忍。”
高怀明又给朱耀仁鞠了一躬，然后尴尬的道：“我的辞职报告能还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