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虞县,一间客栈之中。
后面的一个小院直接被包了下来。
穆滨,赵庆三人脸色灰败,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杯里,茶香混合着蒸汽升腾而起,二人却无心品尝。
只因为二人的主心骨,屏兰书院年青一代的大师兄,备受瞩目的一颗新星,就这样陨落了。
双目紧闭,沉睡之中却面容扭曲,正在做着一个令他恐惧的噩梦。
口中不断呢喃的只有一个名字。
方沐!
“师兄,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赵庆颓然问道。
虽然他们同样文心被破,但对身体伤害却不算不大,只是有些精神萎靡。
“我哪里知道?”穆滨重重的锤了一下桌子。
屋中气氛狠狠的一沉。
“嘎吱......”
房门响起,一名面无血色的壮汉走了进来。
原本黢黑的脸庞,此时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白面小生的感觉了。
“二位公子......”
被委屈和怒火吞噬了理智的穆滨和赵庆同时抬头看去。
“废物!”
“连自家公子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护卫?”
二人连声怒骂。
黑汉子不敢开口还言。
自家公子陷入昏迷,他没反应过来就丢了一只手,却又不敢反抗,最后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窝囊。
汉子低头不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慢慢退了出去。
“师兄,你说这书院,我们还能回得去吗?”赵庆低声问道。
“也许,还能。”穆滨收敛怒气,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重重的道:“有办法可以一试,不过我没有必成的把握。”
“什么?”赵庆眼睛一亮:“事到如今我们根本没有任何退路,再难办都要去办,师兄快说吧。”
“嗯,这个办法就是......”穆滨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彻底除掉方沐!”
“什么?”赵庆脸色大变:“除掉方沐,这怎么可能?”
震惊之余,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谭成。
“难道师兄还要去面对方沐?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是面对他,嗯,你仔细回想一下今日的情况,再想想当初水东书院的那名弟子,我怀疑方沐......”穆滨说着忽然一顿,然后谨慎闭上了嘴巴。
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了一个简洁却又复杂标记。
那是一个由数道或弯或直的线路构成,看上去十分简单,但仔细看去,却似乎透露这一股难以言明的玄奥之感
赵庆一看,瞬间瞳孔巨震!
“这不是上古时代,第一位圣皇的标记吗?传说当年,圣皇不用亲自现身,凌空画出这个标记,便可驱散黑夜,改变天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勒令天地众生,莫敢不从!”
“的确如此,但这枚符号不只代表那位圣皇,更是代表了那一条被本朝定为禁忌的道路!”穆滨压低声音道。
“那一条......禁忌之路?”赵庆都不用深思,脑海中就跳出一个名称。
阳神!
或者被称为......
妖魔!
“师兄是怀疑方沐修的不是儒道,而是......”赵庆说着,莫名的身子有些颤抖。
因为那是大昭的禁忌,被严厉禁止,甚至不能被提起。
他就算明知道,但也不敢说出口。
“你说的不错,我怀疑方沐此人,就是这条路上的人。”穆滨沉声道。
“那还等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必须立刻向师长和州牧大人禀报,如今屏兰州内的情况混乱,若是我们有了发现,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说出去,今日之祸有可能免于处罚!”赵庆看见了曙光,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在屋中踱步。
“哪有那么简单。”穆滨摆了摆手,缓缓道:“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且那方沐是在州牧大人那里挂了号的人,你我贸然说出这番话,不但不会被师长赦免,立刻就会被罚面壁,或许后半生就要老死在书院之中,再也看不见这繁华的大千世界了。”
“那......”
“师弟放心,我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的。”穆滨脸色深沉。
他在儒道上的造诣不如谭成,但胜在头脑灵活,在书院中常常被师长赞许灵活思变,举一反三。
“最初被方沐反驳,我还没往这方面想,但当他以一首诗文破了你我还有大师兄的文心,那种独特的气势,让我产生了怀疑。”
“这......似乎也并无不妥,中古时代大儒年轻之时也有这种能力,一言出口诛邪退避。”赵庆坐下来说道。
“对,但那是中古大儒!我不是在否定一个人的成就,但方沐和中古时代的大儒其中有许多细微差别,简单说就是他的崛起,太过诡异!”穆滨眼神忽然间变得十分犀利。
“中古诸圣在真正成为圣贤之前,在少年时代就表露出种种不凡,尽管最初青涩,但也难以掩盖光芒,然后得到重点培养,可方沐呢?
他有什么不同吗?就算家里祖上有人通过科举获得了官身,但官职不高,虽然对后人有几分影响,但始终太过微弱,他的家学,说实在的,太浅薄了!
方沐自幼生活清贫,没钱请师长开导,一直以来都是自学,十五六的年纪也才考取了一个童生,原本就是庸碌一生,最多帮人抄抄写写混迹生涯。”
穆滨说着,抬眼看了一眼赵庆。
“你想想,原本一个寂寂无名之人,却在忽然间开了窍,不但一首诗破了刘洪的文心,还做出了惊世名篇陋室铭,得到州牧大人赞赏,虽然可以解释,但仔细想来不论什么解释,都很不合常理。”
“嗯......”赵庆也陷入了沉思当中,用出了平生智慧,沉声道:“师兄的怀疑不无道理,这一切都很反常,就算有高人暗中点播,他方沐也得是那块料才行,不然朽木不可雕,就算是中古圣贤亲自教导,也是于事无补。”
说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几乎没有声音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妖魔......”
“大凡儒道无望之人,一旦放弃此道,凭借可以多年读书孕养的精神快速入门,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拥有很高的造诣,若以此来伪装,通过神魂之力来诵念诗文,就会对儒生造成很大的影响。”穆滨沉声道。
“以方沐的造诣来看,凭借独特的气势,再加上这一首首名篇,想要破掉儒生文心,说得过去。”
“可是......”赵庆顿了顿,道:“方沐成名,是经过了州牧大人见证的,并没有被察觉出什么不妥,而且从他的诗文来看,也的确回味无穷,寻常学子若做出一首足以得意一生,方沐有如此文采,何必去修那禁忌之道?”
毕竟是屏兰书院的弟子,还是有些能力的。
“这一点不好解释,但这与你我无关,我们需要的是证据,只要能确定方沐的道路,我们便可安然无恙的回到屏兰书院之中,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穆滨摇摇头道。
然后他从怀中按出了一枚漆黑的晶石来。
缓缓放在了桌上。
晶石通体漆黑,但仔细看来却是一个透明的晶体,里面是无数黑色的氤氲雾气。
“师兄,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赵庆脸色一变。
“原本我带着它,只是为了在击败方沐之后,释放出来造成影响,你我兄弟在将其破掉,重树屏兰书院的名声。”穆滨缓了口气道:“但现在也只能用来检验方沐了。”
“还是师兄深谋远虑。”赵庆双手一搭,低声道。
“算了,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我的处境如风中残烛,万万大意不得。”穆滨脸色暗淡,将晶石收起来,继续道:“接下来我还要走一步险棋。”
“什么险棋?”赵庆有些意外。
“我要联系谭家的人,将今日事情言明,以谭家护犊子的风格,他们一定会派人前来的。”穆滨深吸一口气:“明面上是来收拾方沐,而暗中等着方沐露出马脚,便会被谭家人直接捉拿,到时候惩处妖魔的名声落下来,我们三人便可正名。
今日之事就是成了正屏兰州风气所为,虽然莽撞了一些,但毕竟一片好心,说不定师长还会为我们重塑文心。”
“师兄,请受我一拜,今后我赵庆便唯师兄马首是瞻!”赵庆这次算是彻底服气了。
“你我师兄弟不像大师兄一样有背景,寒门出身底子太薄了,凡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轻易放弃,甚至就算到了绝境,也要放手一搏!
不要忘了,你我进入书院之后,曾经多少看不起我们的人,争着抢着上门送礼?可你我若是陨落,家中得到一切不但要还回去,还会比之前过得更惨,这种下场,你愿意吗?”
赵庆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愿意!”
“那此事,就按我说的去做吧。”穆滨拿出随身纸笔,飞快写下了一封书信,整理好之后交给赵庆。
“这封信还要劳烦师弟送去谭家,不过要等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才好行动,我今夜将此物找一个合适的人家放出,七天后便会见到成效,方沐不是扬言护佑嘉虞县么,到时候一定会出手的,你那时带着谭家人到来,抓他一个现行!”穆滨用低低的声音说完了自己的计划。
“是,请师兄放心!”赵庆眼神坚定的表了个态:“现在不只是你我二人,而是你我两家的兴衰,这件事师弟我一定办好!”
“嗯,你先去休息,恢复体力。”穆滨嘱托一句:“路上千万小心,你的态度也要收敛一些,知道吗?”
“我知道。”赵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将书信贴身放好,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方沐一定是妖魔!
一定!
必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