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托付(1 / 1)

话说鲛人出了家门,一径往关押老祖母的地方赶去,等她来到山洞前却忽然发现设在山洞口的网已经不见了。她暗自吃惊,以为老祖母死了或是被关押到别的地方去了,她这次算是白来了。可是既然已经来了,总是要进去看一看才放心。她小心地走进山洞,来到石屋前,先是凝神听了听,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又凑到门上细看,发现门上也没有铁将军。她试着推了推门,谁知门一推便开了。这时还没等她看清屋里的情况,便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问道,“谁呀?”

把她吓了一大跳。好在她还是立即听出了这是老祖母的声音,于是忙把门掩上,然后回答道:“是我,老奶奶。我回来了。”

“你是鲛人?”

老祖母吃力地问,声音里透着惊喜。哦,她还没死!“是的。”

她同样惊喜地回答。“你变成人了?”

“是的,我变成人了。”

“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老祖母连声说道,一面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将夜明珠从珊瑚上升起。屋子一亮,鲛人便立即明白洞口为什么没有网了:原来老祖母已病入膏肓马上就要死了。鲛人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你怎么了?”

她急步走上前去问道。老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不断地打量着她,一面喃喃道:“是变成人了,是变成人了! ”“是的,是变成人了。”

她本来还想告诉老祖母,金山并不在《海国图志》上的位置,可见她病势沉重,一转念便又将这话咽了回去。“这是地图,还给你。”

她说,取出地图双手奉上。老祖母接过图放在床上,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鲛人。“三年了,三年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呢。”

她说。“是太久了些。”

鲛人握住老祖母枯瘦如柴的手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这里没有请大夫来为你看?““我老了。”

老祖母简短地说。鲛人听她说的这样含糊,不明白是看守认为她老了,不值得给她请大夫,还是她自己认为自己老了,不想看了。老祖母不明讲,她也就不好再问。“你知道吗,自你从这里走后,我日夜都在为你祈祷,希望世尊能帮你完成心愿,希望上天能保佑你平安归来。可我盼呀盼呀,始终不见你回来,而我又不敢向人打听你的消息,这煎熬真比坐牢还令人难受,好在你今天终于回来了。”

“害你为我担心了。”

鲛人感动地说。老祖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似乎在凝视着一个她的目光所不能随即的遥远地方。“我除了担心你的安危,还在担心我们国家的安危。”

老祖母费力地说。“担心我们国家的安危?哦,你是怕有人跟踪我,是吗?那你放心好了,没有人跟踪我,我留了心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呢?”

“我担心的是我们国家今后的命运,以及人们的生活。至于你说的跟踪,我并不是十分担心。因为我知道即便我不叮嘱你,你的父母也一定会告诉你,要你小心在意,到了外面不要再犯我当年犯过的错误。我关在这儿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你上次来跟我说的话,才让我对外面的情况知道了那么一点点。一个国家穷、弱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进取、固步自封。我们国家在安乐岛时便是这样的,所以外族一经入侵便会一败涂地。如今到了这里,我们不仅没有吸取血的教训,奋发图强有所作为,反而变本加厉采取愚国愚民之策,长期以往,倘若敌人再来侵犯,我们要再逃跑一次吗?可到那时又往哪里逃呢?”

“你上次不是说我们这里不会有事吗?”

“那不过是我在安慰你。我们这里虽说环境恶劣难以生存,但不也还有灯笼鱼这样的鱼存在么?如果它们修炼成精得以进入龙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世界是只认拳头不认人的,所以我们不想国破家亡只有自身强大才行。你现在变成了人,想要到人类那儿去,而就我所知人类是强大的,连龙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想请你到人类那里以后,好好学习他们的长处,然后为我所用,带领大家打回安乐岛。我让你变成人之后到这儿来一趟,也就是为了这个事。”

“你是想让我带领大家夺回安乐岛?”

鲛人诧异地问。“是的。”

“不行不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谁肯听我的。这件事还是交给皇上和那些大臣们去干吧。”

“他们如果有一点点作为,这几百年都过去了,国家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可你说的这件事太过重大,我没有这个本事。”

“你连变成人这么难的事都做到了,还有别的事办不成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你要是不能胜任,那还有谁能胜任呢?”

鲛人想糟了,本来只是要到人类那去痛痛快快地玩一场,现在却重任在肩了。她极力推辞道:“我对这事不感兴趣,也不想感兴趣,所以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的。”

“这里有你的父母,你的亲朋,为了他们,你也不肯吗?”

鲛人被老祖母的话逼到了墙角,可她又不愿缴械投降,便换了一个方式说道:“你瞧,我已经变成了人,跟大家都不一样了,还不知大家认不认我这个人呢。”

老祖母略一沉思便道:“这事也不难。人们对于自己解释不了的事情往往会归结到迷信上去。你变成人这事按正常现象来说便无法解释,所以你可以借助这一点,谎称是我们的祖先在天上见我们大家在这受苦,心中不忍,于是将你变成人,把你派到人类那里去学习他们的先进技术,学成之后回来带领大家重返安乐岛,这样人们就会听你的了。”

鲛人见她如此说只得再道:“虽然我很想答应你,但之前你也曾跟我说过,我这次是到人类那里去,比起你当年在外游历不知要凶险多少倍,所以我不能贸然相允。别的不说,就说我这次去见世尊就差点死掉。”

老祖母怔住了,想不到她会这样拒绝。她看了鲛人半响,随后叹了口气。“罢、罢,你不肯也就罢了,何苦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来。唉,想当年我在你这般大的时候又知道什么是国什么是家,一天到晚也只知道玩,哪里好玩便到哪里去玩,现在却强迫你为我们大家做事,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

鲛人见她不再逼迫自己,心下大快,可这时老祖母却又发话了。“孩子,我想请你把你到唐朝去的这一路上的见闻都记录下来,这总可以吧?”

“记这个有什么用呢?”

“我是一个犯人,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白天劳动已然累得半死,晚上哪里还有力气来绣《海国图志》,可我还是偷偷地绣。绣累了时我也会对自己说:‘你绣了给谁看?’可谁知道我的《海国图志》竟能帮到你呢。”

“那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你,孩子。”

老祖母宽慰地说,“在你走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交代一下,希望你也能答应下来。”

“你说吧,什么事?”

“你的名字容易让人望文生义,所以我想替你改一个名字,你同意吗?”

鮻人想了想道:“可以。”

“我替你取的名字叫焦仁。焦土的焦,仁义的仁。这名字与你的本名同音,便是别人喊起来你听着也不会觉得像是在喊陌生人。”

“行。”

“再一个就是你不能在人前哭泣,即便天大的伤心事也不能。”

鲛人一听这话,便立即联想到自己曾在金山上哭过,不由得说:“喜怒哀乐乃人之本性,只怕到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并不是不许你哭,只是要求你不要在人前哭罢了。我不希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再在你身上重现。”

鲛人见时间已然不早,只得再次答应。可是她的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人悲伤至极,那眼泪说来便来,要是哭还能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有人还得去找一个无人之处再哭,那这悲伤也就能忍得住了,那又何须哭呢?“还有,不要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起我们的国家。关于这里的任何事,你也不要向外人提起一个字。”

老祖母又说道。“这个自然,不用你说。还有什么?”

老祖母笑了,道:“再没有了。好了,你去把那个砗磲打开,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鲛人走到砗磲旁,见砗磲上并没有锁,这可怎么开呢?她疑惑地看了老祖母一眼,见老祖母也正注视着她,那意思分明是要她自己想办法。她回过头来端详着砗磲,看到上面的红宝石,心中忽然一动,猛地想起当初老祖母似乎是在红宝石上按了一下,这砗磲便打开了。她依样画葫芦也在红宝石上按了一下,砗磲果然打开了。老祖母微微颔首道:“把那个黑玉匣子拿出来,打开它。就是先前装地图的那个黑玉匣子。”

她找出黑玉匣子托在掌中细看,当年若不是见老祖母打开过它,她绝不会相信这个玉匣子是可以打开的。可是这物件太小了,当初老祖母拿在手上打开时,她并没有看清楚,此时她一面睇视着玉匣子,一面回想当年的情形。她记得老祖母似乎是在玉匣子上按了一下,匣子便开了。她留神细看,这一看还真有所发现,在那水柱当中有一个小小的透明宝石。她想这难道是机关?想着便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上面轻轻一按,可是玉匣并没有打开。她又仔细看了看玉匣,见再无别的机关,便又用力在宝石上按了一下,这时却见玉匣打开了。“不错。”

老祖母赞许道,“把它给我吧。”

她把玉匣交给老祖母。老祖母接过,久久地凝视着它,目光仿佛回到了过去。“这玉匣子还是当年龙太子送给我的。”

她说,“它本是装这颗夜明珠的。现在我把这匣子送给你吧。这匣子里还有一匹冰鲛纱,也一并送给你。这冰鲛纱应该够你记录一路上的见闻了。”

“真是一个爱撒谎的老人,这夜明珠比玉匣大,玉匣可怎么装它。”

鲛人心下想道。“这匣子是别人送你的,意义自然非同一般,我怎么能要它呢。”

她说。“它对我的意义确实非同一般,可是它现在对你却更有用处。”

“我要它没什么用。再说无功不受禄。”

“你不是答应我的请求了吗?”

“可我还没有去做呢。”

“这不要紧,你总会去做的,是吧?其实我早就决定了,在我死了以后,我要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捐出去,送给需要它的人。现在你就是需要这匣子的人。你过来,让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将它给你。”

鲛人只得走上前去。老祖母在她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番,鲛人听罢便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遂将玉匣揣进怀内。再看老祖母时,仿佛她的重担已卸,任务已完成,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连坐都坐不住了。“老奶奶,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扶你躺下?”

老祖母微微点了一下头。鲛人扶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随后说道:“天马上就要亮了,我得走了。你保重。”

“你走吧,只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老祖母疲惫地说。“我不会忘记的。”

她说,随即走出石室。她走出地牢,天还黑着,外面阗无一人,于是她立即向黑暗谷谷口奔去。这一去便恰似鲤鱼脱得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你看她好不快活,一会儿和海中的游泳健将比速度;一会儿又拾片大贝壳当船用,懒洋洋地由着它随洋流前行;有时她又骑上鲸背,免去行走之苦。如此种种,不可胜记。这日去国离家已然千里,也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曾答应老祖母要记录一路上的见闻,这显然是要她记录之后把东西送回去,可她本就不想回去,而且也没有答应要送回去。那这不送回去,记了不也是白记?唉,为什么当时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难道现在再回去说没有人送回来,所以她就不写了?现在离家已经那么远了,为一句话返回,她可不愿意。“管它呢,这事等以后再说吧。以后总会有办法的,我先记下来就是了。”

她对自己说,于是便将这事置之一旁了。这日她来到一个所在,抬眼一看,只见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抹黑色,她想那可能就是大陆吧,于是昼夜兼程向前赶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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