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并不怎么顶事儿,诺诺的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身后跟着同样撑伞的顾谶和芬格尔。 “她衣服湿透了。”
芬格尔说。 “嗯。”
顾谶点头。 “她那把小红伞好像太小了。”
芬格尔挠挠头。 “嗯。”
顾谶再点头。 “我们是不是该上去劝劝他?”
芬格尔不忿道:“只是一条败狗没了,可还有千千万万条败狗搁这排队呐!”
顾谶脚下快了两步。 呼吸着带雨意的冷空气,诺诺觉得越来越冷,她能听到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她想找一个能吃鱼丸粗面的面店,吃碗面暖和一下,可偏偏找不到。 她放下了最大的心结,本该走得轻盈,可走着走着,无法解释的疲倦包裹了她,心脏乏力地跳动着,每一下都那么清晰。 她忽然想念起金色鸢尾花岛来,想念那里的阳光,她曾经那么地想要逃离那里,可现在她有点想回去了。 此刻她没有手机,芬格尔跟路明非也没有,手机是最容易被EVA监控的设备之一,芬格尔说哪怕是远在玻利维亚的某台手机里有人说出‘路明非’这三个字,都有很大可能被学院追踪到。 但有人有。 诺诺猛地停下,回头,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淡漠,精致漂亮,像白瓷一样,雨珠从脸颊滑落。 “带手机了吗?”
“怎么可能有手机!”
芬格尔吓了一跳,“师妹你要干什么?”
顾谶从兜里掏出手机。 诺诺上前两步拿过去,微微咬唇,似是斟酌。 芬格尔悄悄捅了捅顾谶,皱着眉头,“你疯啦,你这是在当叛徒!”
“她想做什么,你能拦住吗?”
顾谶朝路边抬抬下巴,“那还有个老古董的电话亭呢。”
芬格尔愣了愣,老实闭嘴。 诺诺拿着手机,默念了一遍那个号码,0039开头,一个很简单好记的电话号码。 0039是意大利的国际区号,这个号码直接拨往加图索家的特别专线。 凯撒给她这个号码要她记住的时候,她觉得这特别蠢,因为这个号码是用来对付绑架这种意外事件的。凯撒说如果你被绑架了,就让绑匪打这个号码,我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来救你。 但现在她真的用到了这个号码,闹剧该结束了。 别中了芬格尔的激将法,眼下这种复杂的局面,她最应该相信的人既不是路明非也不是芬格尔,而是凯撒。因为凯撒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为所欲为的公子哥儿了,他变得稳重可靠,是加图索家真正期待的那种人。 至于顾谶...诺诺心想,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男闺蜜,像哆啦A梦那样太靠得住了。 而路明非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也许是个疯子,也许是个骗子,他在诺诺面前扮演可怜巴巴的小狗,在女同学们面前扮演英俊多金、成就斐然的师兄,搭着肩膀喝酒,神采飞扬。 虽然这么做感觉像是抛弃了芬格尔和路明非,诺诺深呼吸,试图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 必须得这么做了,放任他们在这瞎胡闹,状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开始拨号,0039-8642-7794。 这个号码拨完的时候,她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即使她一句话都不说,加图索家也会追踪到他们,而最可能接电话的人正是凯撒,他现在应该在等她的电话。 拨号的手指有点沉重,负罪感并没有随着深呼吸而被驱逐,她觉得自己像个狗叛徒。 但如果你明知道自己的伙伴是疯子,而另一方则是稳重可靠的人和机构,是世界的拯救者,你该如何选择呢? 这不能叫叛变,这应该叫拨乱反正,这是在纠正当初的错误!诺诺心里似乎有个说客在大声说话。 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不不,别这样做。却说不出理由。 芬格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按键的手。 在还剩最后一个数字,诺诺就要完成拨号的时候,手腕被人抓住了,她近乎仓皇地抬头,一瞬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被打扰的羞恼。 “不再好好想想吗?”
顾谶松开手。 诺诺手指紧了紧,自己真的需要再想想吗? 她想起了初见路明非时,对方那张恹恹悲伤而哭泣的脸。 她轻轻一叹,把手机递还过去,然后大踏步地朝前走,丝丝细雨从伞沿飘落她的身上,她看起来轻快了许多,没有回头。 芬格尔吹了个口哨,在晦暗的灯光下,表情也有些晦涩。 顾谶静静看着走远的身影,仰起头看天空,漆黑的夜啊,牛毫般的细雨从天而降,一场又一场,这个城市的雨未曾停歇。 …… 路明非的梦境里。 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表白且灰头土脸,让他从此结束了青春的那家影院的放映厅里,偌大观众席上,诺诺握着沙漠之鹰,枪口抵在路明非的太阳穴上。 “从遭遇奥丁到来到这里,你可以说是一秒钟都没有浪费,你卡着表,按照既定的时间表走,抵达这里,然后开始随便浪费时间。”
“不是随便浪费时间,是看电影。”
路明非低声说。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诺诺目光平静,“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侧写,你不可能瞒过我的。”
“我其实也没准备瞒你,前几次带你来看电影的时候你也猜出来了。”
路明非轻轻笑了下,“很难解释,你就当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场梦吧,我们俩共同的梦境,我确实来过很多次。”
诺诺眼神一动,“说下去。”
“这个梦境一定会在12点结束,所以我们只能看半部电影。”
路明非说道:“我试了好多遍,这次总算是全都赶上了。”
“12点到来会怎么样?”
“我们中会有人死。”
“是我对不对?”
“怎么猜出来的?”
路明非讶然。 诺诺眼帘低了低,“是你的话你会恐惧,是我的话你会悲伤,你的眼神很明显。”
路明非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注定的死亡么,这个梦真有意思。”
诺诺说。 “师姐,我知道我心里的事情是瞒不过你的。”
路明非忽然道:“我喜欢你,从你在这间放映厅捡到我的那天开始。”
“像你说的,那天捡到你的还有顾谶。”
诺诺没怎么意外。 “...这种时候,你还要怼我。”
路明非叹气。 诺诺淡笑一声,“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是因为梦境里说的话我在现实里不会记得吗?”
“你不会记得,但我会,我知道我说过了。”
路明非缓缓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我没有过爱情,有人说不够了解就不能算是爱情,只是暗恋和憧憬。”
大屏幕上的光影在两人的脸上变幻,诺诺始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