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已经停了,壁炉里的木柴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瓦图京大将独自坐在木桌前,默默地吃着那碗已经冷了的红菜汤。 汽车引擎的声音早已远去,风吹着白桦树,仿佛林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军靴踩碎落叶的声音由远而近,有人敲响了木屋的门。 没等瓦图京回答,那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对方穿着笔挺的俄军制服,肩扛少校军衔。他并未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沿着桌面推过去,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这间木屋里一应俱全,但没有一部电话,被监视的瓦图京没有不经允许给外界打电话的权力,因此零才不得不用信使跟他联系。 瓦图京冷冷地看着那部手机,直到它响起来才接通放到耳边,但没有说话。 “嗨,瓦图京,我的好朋友,你还好吗?”
电话里传来颇为标准的俄语,但明显地带着异国口音。 是个男性,听不出年纪,声音亲切又快活,就像是旅行到海边的老朋友偶尔想起你,打来问候的电话。 “有多少年没接到您的电话了?二十年?三十年?”
瓦图京低声道:“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我太老了,老得开始忘事了。”
“二十多年吧,最后一通电话是你离开克里姆林宫的当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站在红场上,看着他们把旗帜降下。”
电话对面的男人叹了口气,但声音还是快活的,“那可真是一场伟大的终结。”
瓦图京默然片刻,“你当时跟我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当你挂断电话的时候,我们的合作就彻底结束了。”
“本来是不该再给你打电话啦,可有人非要翻旧账。”
男人笑道:“好在你是个嘴巴严实的朋友,你要是跟他们瞎说点什么,我们可能就不得不把你周围方圆五公里炸平啦。”
“我没有帮你们保密的想法,但过去的事情,就像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不用再叫醒了。”
“是为了那个女孩吗?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想要保护养女一样的小女孩,这种戏码虽然看得很多了,但还是很感人的。”
“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保护,她能保护自己。”
“但那个女孩真的很可疑哦,忽然冒出来的皇女殿下,接近你,得到你的信任,再来问你‘δ计划’的内幕,感觉像是黑天鹅港中逃出来的幽灵呢。虽然年龄有点对不上。”
电话对面的男人说:“如果她知道你其实就是‘δ计划’的负责人,是你亲手签署文件把那些孩子送往北西伯利亚的,还会不会把你看作养父呢?没准她是来复仇的,没看到她还带了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嘛。”
“看看自己指甲缝里的血,你我这样的人,理应被人寻仇。”
瓦图京说道:“不过,能被您称为‘不知底细’,看来那个男人真的非比寻常。”
“被你看出来了。”
电话里的男人讪讪一笑,然后道:“不过为什么不给自己找点借口呢?比如说你也是为了伟大的联邦,你们需要龙族血统的超级战士,你们是牺牲了一些孩子,但会挽救千百万人的生命。”
“战争,从来都不该跟孩子有关。”
瓦图京一字一顿道:“听着,过去的一切,到我这里为止!所有的罪孽,我来偿还就好了!”
“你还真是个让人钦佩的侩子手啊。”
男人长叹一声,“就按你说的,过去的一切,到你这里为止。”
瓦图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谢。”
“神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类知道的,对你们不好。”
电话里的男人说:“再见了,瓦图京。”
“地狱里再见吧。”
瓦图京挂断了电话。 风中传来树叶被翻动的声音,像是冬眠苏醒的群蛇爬出了洞穴,那是隐藏在落叶中的杀手们站了起来,暗红色的激光瞄准束从四面八方打进木屋里来。 “永别了,雷娜塔。”
瓦图京轻声说。 他的目光投向火炉的上方,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个镜框,照片上是皑皑白雪中,巨熊般的老人正把眼神幽深的女孩高高举起,要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 古董劳斯莱斯行驶在微微起伏的石拼路面上。 夜间风大了起来,原本那些安安稳稳呆在树上的叶子也纷纷坠落,像是一场斑斓的暴雪。 路明非透过车窗观察这座萧瑟的城市,主干道两侧的建筑还算光鲜亮丽,驶入小路之后就会有破败的感觉,路面上的车不多,那些庄严的铸铁路灯也有明有灭。 那个庞然大物般的国家已经结束二十多年了,人们曾对变革满怀着希望,但这个国家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 “这座城市真漂亮啊,你觉得呢老顾?”
“还好。”
顾谶看着铅色的云顶,街上人群匆匆,谁也不与谁多说话。 路明非抿了抿嘴,感觉话题被杀死了,他就只好看零。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里,太冷了,我喜欢暖和的地方。”
零说:“但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下车去走走。”
“啊?”
路明非一愣。 然后车子就开始减速了,分明是禁止街边停车的地方,可零直接就把这辆豪华的老式车停在路边了。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老巡警高呼着俄语跑来,大概是‘此地禁止停车’的意思。零只用一个动作就让他闭嘴了,她把一张大面额的钞票压在了雨刷器下,扭头就走。 老巡警走到车边拿下那张钞票时,下车的几人已经走得很远了,他脱下警帽遥遥地行礼,动作优雅而夸张,就像沙皇宫中的小丑。 他们停车的这条小街还算有人气的,街道两侧的窗户多半都亮着灯,但夜间气温已经很低了,放眼看不到行人。 零走在前面,路明非稍微落后半步,跟在顾谶身边,不管是否异国他乡,他还是习惯跟顾谶走在一起,可能是有安全感,也可能单纯觉得舒服。 顾谶倒不觉得如何,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落叶上。 零显得有些心事,路明非也理解,瓦图京忽然变脸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也有点愤怒,不过那不是他该多嘴的场合。 谁都不说话,就只有落叶在他们脚下开裂的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