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廷娜的黄金复眼如同燃烧那样明亮,她明明离着顾谶的手掌还有几米的距离,却已经忍不住兴奋地尖叫起来。 根本不必去吸食那血液,仅仅是闻到它在空气中散开的味道,就让人无比愉悦,那气息像熔化的黄金般炽热,却不灼痛,带给她丝丝纯净又宛若洪流的力量感,不断冲刷着她的血脉。 她不敢相信,明明连血都没有吸取,连他的身体都没有触碰,她就已经感觉自己体内的‘黄金圣浆’在奔腾,她好像要再一次进化。 而她甚至怀疑自己一旦吸食了那个人的血液,自己的身体能否容纳这惊人的力量,但即便是碎裂也是充实的,如同凌驾在万物之上,睥睨众生。 随着慢慢地靠近,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克里斯廷娜的神智在巨大的欢愉中渐渐涣散,身体像是沉浸在温暖的大海里,她想要就此沉沉地睡去,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再度醒来。 但蓦地,一阵嗡嗡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美好的沉溺,她睁开眼睛,有被打搅的不耐,也有些许疑惑。 同样疑惑的还有路明非和楚子航,他们看着顾谶,还带着好奇。 是手机来电的震动声,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格外清晰。 顾谶慢慢把手伸进兜里,轻轻地拿出手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可他却莫名笃定来电的人是谁。 路明非和楚子航下意识相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讶异。 好像在这场逃亡之旅开始以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露出这样的笑容,是的,是很明显的笑容,在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后。 难以掩饰甚至根本没想要掩饰的笑意,充盈在眼角眉梢,还有抿起的嘴角。 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是专属于人类的灿烂的情感,在那一刹那想到了有关喜欢的人的时候。 “夏弥。”
路明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他再想不出会有第二个人能让顾谶有这样的表现了,神色中没有除了欢喜之外的其他任何情绪。 小布宁皱起了眉,完全没搞懂眼下的情况,只是催促了克里斯廷娜一声。 而顾谶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良久,无论是电话那头,还是电话这头,都没有人出声,只是细微的呼吸,和这个地下洞天里偶尔流经的风声。 “我还在冰天雪地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泠泠的,像闲谈那样漫不经心,却明显能听出克制的女声,“你那边倒是春暖花开。”
“倒也没有吧。”
顾谶笑了起来。 克里斯廷娜就在他的面前,相隔两三步的距离,分明看到了他的眼睛从冷漠到热烈的转变,可他的眼底是另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窃听你的?”
电话彼端的女孩有点羞恼,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没多久。”
顾谶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通道上方,“没多久,可为什么偏偏觉得过去了好久呢。”
电话里良久没有声音,只有风声交互,他们呼吸好似也能相闻。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
夏弥说,在她的眼前,冰山下的海水那样澄澈,天地一片光亮。 “好啊。”
顾谶声音低了下去,笑意浅然,“刚好我也想喝啤酒。”
…… 没有人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无论是路明非和楚子航,还是凯撒和芬格尔。 “就只是如此吗?”
顾谶静静看着面前的克里斯廷娜。 通话已经结束了,他掌心那缕血线溢出的血珠始终没有滴落下去,如今已看不到伤痕。而克里斯廷娜却颤栗着,在他的面前,浑身发出散架般的脆响,就像蛇被难以抗拒的力量扭断骨头。 “不,克里斯廷娜,不!”
小布宁痛苦地叫喊着,仿佛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被他认为是最完美的圣子,足以抗衡黑暗世界的至尊,竟然在一个男人的目光下失去了那不可一世的力量,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浮梦一场。 克里斯廷娜浑身抖若筛糠,却还试图挣扎,可落在她身上的压力是如此之强,压迫着她的肉体,更在灼烧着她的灵魂。 那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星云遍布的树冠一边是炽热的太阳,一边是森冷的月亮,大地匍匐在它的脚下,蝼蚁般的人类跪地祈祷着虔诚的奏章。 少顷,连绵到天边尽头的树荫下涌起一望无际的海,四面八方同时在落日。霞光如同烧天那样通红,唯有一根铜柱破海而出,立在她的面前,同巨树紧贴着。它是那么地高,高得仿佛与天空相连,连克里斯廷娜的视力都只能隐约看到柱顶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孩的影子,纤细得仿佛融在了霞光里,风吹动她的裙摆和长发。她一会儿在柱顶,一会儿又跃上枝头;一会儿坐在枝丫间晃着小腿看日落,一会儿靠在树干上喃喃低语,语调轻快,像在跟谁说着什么悄悄话,不时传来清灵的笑声。 克里斯廷娜强忍着脑海中的痛楚,她想要靠近,去看清女孩的面庞,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 “滚。”
坐在树枝上的女孩开口,声线极轻,却不可僭越。 她的声音在天海间回荡,大海随之掀起狂涛,黑暗铺天盖地地降临,那根铜柱忽然扭曲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根本没有什么铜柱,那是一条通天彻地的大蛇,它盘踞在那棵巨树之上,赤金巨眼从天空里凝视着克里斯廷娜。也根本没有什么女孩,是它下达了愤怒的命令,世界在它的命令里摇摇欲坠。枝叶飘摇晃动着,如同呼应。 难以言喻的恐惧自克里斯廷娜的心底涌出,澎湃如天崩地裂,她始终未能看清那个女孩的面容,也终究未能聆听他们之间的密语,她只想如那些祈祷的人类一样俯身下去,卑微地恳求宽恕。 但她的觉悟来得太晚,火风从天空里垂直地降下,大海熊熊燃烧起来,她在沸腾的海水里翻滚嚎叫,却永远也游不出这个地狱。 终究只是堆砌而成的华丽,并非完整的血统,在真正的王面前,虚假只能低下头颅,将自己的卑贱深深埋藏在沙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