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芸明白。
能够鼓起勇气说出这一番话，段天霖需要做多少的心理建设。
暴露身份，对于段天霖来说，相当于是把一半的命交到对方的手里。
苏芸感受着怀中少年的赤城。
心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好在段天霖看不见她的脸。
少年见抱着自己的人不出声。
一时间像是做错了事情怕被训斥的小孩。
“婶子，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我只是……只是怕你们会把我交出去……”
他说着，声音却越说越小。
苏芸叹了口气。
轻轻揉着他的脑袋。
段天霖抿了抿嘴，却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向来傲气的面上忽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婶子，你生气了吗？”
苏芸哭笑不得，“没有。”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少年却不满意。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心翼翼的面上多了几分急切。
手指不停掐着袖口。
“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芸顿了顿，尽力揣度着做出一副难掩惊讶的模样。
“或许我当不起小殿下的这一句婶子……”
“不，你就是我婶子！”
段天霖有些急了。
甚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婶子，婶子！你救过我，我现在记得，以后也会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承诺一般的沉重。
苏允悲悯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漆黑的眸子里再不见最初捡回他时的阴霾。
在顾家的这段日子，他被养的很好。
可等他回到京都那等虎狼窝去，又说不准是怎样的光景了。
苏芸又叹了口气。
“回去也好。”
总不能一直窝在她这儿，当一只小白兔吧——
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若被有心人挖出来，顾家是护不住他的。
能护住他的只有他自己。
还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回去了就能过好日子了。”
在平民百姓的眼中，宫中的生活可不就是好日子？
段天霖的眸子微微紧了紧。
他想说宫中是没有好日子的，他想留在顾家。
但张岁平一把年纪，从不是冲动做事的人，既然不顾危险的传信而来，必然是有非让他回去不可的理由。
他不能拒绝。
“婶子，等我……在京都安稳下来，我会把你们都接到京都的。”
苏芸失笑。
这傻孩子，把顾家都接到京都去，能替他做什么？
只是平白给人家递上了自己的一个把柄罢了。
更何况，想要安稳，谈何容易？
但看着段天霖那认真的模样，苏芸倒也没有拒绝。
不像顾永江走的时候悄悄的。
段天霖要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家。
倒不是苏芸说的。
而是顾玉珏在门外偷听到了。
一时间，顾家全家都乱作一团。
毕竟谁能想到，随便收留的孩子转身一变，竟然成了皇子？
相比于顾家大人的战战兢兢，孩子们的情感表达方式倒是直接多了——
顾玉梅直接扑到段天霖的身上嚎啕大哭。
任凭几个大人去拉也拉不下来。
毕竟她抱着的人，可是当朝皇子，若真是磕了碰了，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倒不如让顾玉梅在上面挂着……
“天霖哥哥，你为什么要走？你能不能不走？”
“我们不是还说好等新房子建成了，你就住在我隔壁的房间吗？”
“我不想让你走……”
黑黢黢的小脸因为痛哭而涨红。
没有那盛世美人梨花带雨的美感不说，还哭出了鼻涕泡。
“……”
胡氏看着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心中不由捏了把汗。
把鼻涕蹭在皇子的身上，应该也是一项不得了的罪名吧？
与胡氏的欲言又止不同，顾玉梅稀里哗啦的说了一大堆。
眼泪却像是怎么都哭不完一样。
到时段天霖非常有耐心的，一直听着她哭。
甚至还拿自己的衣角去给她擦眼泪。
“玉梅，哥哥家中有事，现在不能不回去。”
“但是哥哥答应你，等到了家中也一定不会忘了给玉梅写信，好吗？”
他的声音轻轻的，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娇宠。
顾玉梅啜泣着，点了点头。
随即又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又拼命的摇头。
“不，我不要信，我要天霖哥哥陪着我……”
顾文谦看不下去了。
上前两步拉开糊在段天霖身上的顾玉梅。
“男儿志在四方，小玉梅，你天霖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应该支持他，而不是耽误他。”
顾玉梅哭得更凶。
可顾文谦却没有安慰她，反而望向段天霖。
半晌方才憋出一句。
“京都不比修水镇，不管怎么样，千万照顾好自己。”
段天霖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怎么样，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顾文谦微微一愣。
随即又笑了起来，“是了，不论你到底是谁，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
段天霖要离开，之前张岁平安排在顾家的暗卫和老师，自然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不过段天霖还是自作主张的留下了一个老师。
其实他原本还想留下一个暗卫。
但却被苏芸十分坚决的拒绝。
比起顾家，段天霖才是更需要暗卫的人。
多一个人，他就多一线生机。
“课还没有上完，总不能因为我走了，就这么耽搁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眼眶红红的顾玉梅身上。
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
“小玉梅要好好学习，否则将来哥哥给你写信的时候，你该看不懂了。”
顾玉梅撅起嘴，虽然伤心，但却十分不服气道，“我一定看得懂！”
段天霖的唇角微微勾起。
伸出手，“是吗？那我们拉勾。”
纤细的手指勾在一起，算是应了对彼此的承诺。
胡氏叹气，她的女儿，何德何能啊……
可临走前，段天霖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望向苏芸。
“婶子，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您可不可以答应？”
苏芸微微一愣。
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段天霖顿了顿，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站在最后面的顾文谦的身上。
足足半晌，方才下定决心一般。
“我想带文谦走，跟我一起去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