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巡抚方一藻要把他的长子方光琛,放到松山城里帮衬杨振,这个事情,说得好听一点,那就叫帮衬,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叫监督,或者叫监视。 那意思很明显了,方一藻虽然不得不依靠杨振这支队伍给他出菜,让他能够继续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做下去,但是他并不信任杨振。 如果方一藻曾经信任过杨振的话,那么至少这一次,杨振不声不响地带着队伍出击敌后,把他这个巡抚蒙在鼓里,就让方一藻对杨振的“任意妄为”非常不放心了。 方一藻说了半宿,软硬两手,恩威并施,他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让杨振接受他的这个安排。 他的心里也很忐忑,他担心杨振拒绝,如果杨振坚决拒绝,那么实际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除非亲自上书兵部或者皇帝,让朝廷给松山派驻监军。 但是这样做,绝对是一把双刃剑,对杨振固然不利,可是对他方一藻自己也不利啊! 一方面,请派监军,意味着他与杨振从此彻底撕破脸了,另一方面,监军会架空他自己的权力。 甚至根本不需要等到朝廷来的监军架空他,只要他请派监军的奏章上去,他九成九就该卷铺盖滚蛋了。 然而,让方一藻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的是,他的这个做法,杨振并没有拒绝,而且正好相反,杨振听了他的话,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方一藻所不知道的是,在杨振的心里,并不反对让方光琛到松山来,如果是别的人,那就另说了,但若是方光琛,他其实没有意见。 一者他不能反对,虽然方一藻的这个做法,相当于是往杨振身边安插一个私人监军,并不合乎朝廷规矩,但是杨振很清楚,他与方一藻现在的关系,也不能单纯用朝廷的规矩来衡量了。 而且,他也知道,方光琛说的没有错,若不是他之前早已自信与方光琛绑在了一起,自信方光琛不会不替他遮风挡雨、担待责任,那么他也不敢擅自率军离开松山驻地。 现在,方一藻不愿意或者说不甘心这么被他“绑架”,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不能开罪方一藻,因此也就不能拒绝方光琛。 再者,他也没有必要反对,因为方光琛这个人,在原本历史上,曾经是吴三桂的重要谋主之一。 在明末历史上各方势力猛将如云、谋士如雨的形势下,方光琛虽然不是什么知名的智囊人物,但也算是人精一个了。 现在的杨振身边,全是大老粗,连一个正经的文人笔杆子也没有,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比如说,对于松山城内各路人马的管理问题,他也想建起来一个幕府,找一帮子人帮他打理,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辽西地面上,正经的朝廷文官是不可能放着好好的官员不做,反而到他帐下效力的。 比方说邱民仰、张斗、袁枢这些人,除非罢官免职,没事干了,杨振才有可能把他们招揽过来,要不然的话,他连试探一下都不敢。 至于其他的正经文人,在这个兵荒马乱、危如累卵的年代,也不可能有事没事再往辽西地面上跑了。 就算是偶尔有那么几个本地的文人,也肯定要削尖了脑袋,往祖大寿的锦州城里跑,或者往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幕府里跑,怎么可能会有人往兵凶战危的松山城里来呢。 所以,在现如今的情况之下,杨振要想找几个秀才到自己的帐下效力,别说是帮着自己出谋划策了,哪怕就是帮着自己写写画画,那都是难比登天。 方光琛这个人,虽然没有功名,年纪老大不小了,依然连个秀才的名头都没有考取,但是这个人出身官宦世家,有一个巡抚老爹,好歹也算是一个士林子弟了。 而且他熟读兵书杂学,喜谈阴阳八卦,做事更是不择手段,恰好身上也没有杨振所厌恶的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书生气。 这样的人物,反倒正好适合杨振眼下的情况,所以,他不仅不能拒绝,而且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想法。 当天夜里,杨振没怎么犹豫就当面答应了方一藻的要求,杨振的做法,倒让方一藻的心里痛快了许多,连带着对杨振也是放心了不少。 且说方一藻与杨振密谈了半宿以后的第二天早上,一大早,身在锦州城里的辽东大帅祖大寿就亲自带着祖大弼、祖泽远、吴三桂、吴巴什等锦州将领,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松山城。 杨振前几天从海上归来的消息,近在咫尺的锦州城和杏山城当然早就知道了。 祖大寿、祖泽远、吴三桂等人,倒是都有心思早点过来看看情况,若是杨振果真大胜归来,那也不妨祝贺一番。 但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杨振率队出海的时候没有跟他们透漏过消息,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派人向他们报告,现在自己不请自来,那不正好说明松山城里有自己的沿线吗? 所以,这几个人在这几天里愣是按耐住了急切前来松山看看的想法,直到等到了朝廷钦差莅临松山的这个机会。 不管于公于私,辽东巡抚方一藻陪着兵部钦差张若麒和司礼监随堂太监杨朝进,一起来了松山城,他们这些人近在咫尺,无论如何也不敢不来拜见一番。 对于祖大寿及其祖家军各路部将,杨振的心里当然很不爽这些人后来的不忠不义,但是眼下大家毕竟还在同一个阵营里,面子上的功夫该有的还是得有。 听说锦州城的祖大帅带着一杆亲信部将来了松山,当即让人报告了两位钦差和巡抚方一藻,然后领着身边人前去迎接。 结果,杨振刚到总兵府外面,就看见不远处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将,被一群顶盔披甲、鲜衣怒马的卫队簇拥着哒哒而来。 “杨老弟啊杨老弟,你可真不够意思了!锦州城与你近在咫尺,你这一回率队出海,不来请令,率队归来,也不报告!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现在大帅亲自来你松山看看,你也不出迎!怎么地,杨老弟?!难道这才当上了一个团练总兵,你就觉得自个儿了不得了!?”
杨振匆匆忙忙刚出总兵府,连马还没有骑上,就看见大队人马到来,正想着赶紧趋前迎接见礼,就听见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汉子坐在马上冲着自己嚷嚷起来了。 此人中气十足,说话声音很大,总兵府大门外前前后后的人都听见了,杨振自然听得也很清楚。 听见这话,杨振心里一阵不爽,但是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等那当首一人近前,细看之下,原来是仪表堂堂的杏山总兵祖泽远,当下换了笑脸,迎上去说道: “原来是小祖总兵!小祖总兵教训得对!小弟散漫惯了,又是初任总兵,没得经验,倒叫祖总兵见笑了!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十几年后的鞑清湖广总督祖泽远,此时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是祖大寿子侄辈中第一个独当一面的总兵官了。 自从当日皇帝圣旨下达,他就越发意气风发起来了,原本在祖家子弟里还算稳重一点的脾气,也越发变得嚣张跋扈了。 他这个总兵是怎么来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眼前这个杨振替他们解了松山的之围,连带着解了杏山之围,他哪里能够因为杏山守城之功升任总兵呢! 但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升米恩,斗米仇,正因为他的总兵与杨振脱不了干系,反而让他对杨振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这一回,在背后策划搞倒杨振,让自己的表兄弟吴三桂取而代之的人,就是这个比杨振还年轻了几岁的杏山总兵祖泽远。 所以,此时此刻,杨振的笑脸并没有换来同样的笑脸,祖泽远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尤其听了杨振话里小祖总兵的称呼,更是莫名来气,当下仍旧大喇喇地骑在马上,立眉瞪眼地拿马鞭指着杨振,大声斥道: “什么叫没得经验?!你这叫不懂规矩!要我等见笑你什么?!海涵你什么?!别想一句见笑,一句海涵,就能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