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看似好像对汤若望许诺了什么,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许诺。 杨振不希望汤若望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展什么信徒,搞他传教士的那一套,但又想激发他的效力之心,让他所掌握的知识和懂得的技术为己所用,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却说当天晚上,杨振在码头上见了褚宪章、汤若望之后,又与前来迎接自己的众将一一见了面,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回到了旅顺南城内的总镇府,遣散了迎送的众人,径直回了内院。 见了夫人仇碧涵,看了看已经满月的宝贝儿子,然后洗漱就寝,夫妻夜话。 到了第二天一早,张得贵、方光琛联袂来访,向杨振报告了自他离开旅顺口迄今金海镇以及朝廷和登莱的各种情况。 杨振率火枪营乘船离开旅顺口之后,金海镇这边除了移民事务暂停之外,其他的一切仍在正常推进。 一方面,旅顺北城内枪炮弹药的生产一日不曾停歇,枪炮弹药产能日益扩大的同时,枪炮弹药的产量也在与日俱增,已经足够杨振直领的征东先遣军各营扩编之用了。 另一方面,金海镇各路辖下的移民屯所垦荒种薯的事务,也已经接近了尾声,各处屯所易垦宜耕的土地,全都抢种或者补种上了薯苗。 接下来,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饭吃,看番薯在辽东能不能取得丰收了。 当然了,对于这一点,张得贵、方光琛两人一提起来就忧心忡忡,对杨振近乎于孤注一掷推广番薯的决定,始终疑虑难消。 但是杨振本人对此却是信心满满,得知各路各屯的种植任务基本完成,心中十分高兴。 说起移民屯垦的事情,杨振想起了自己李朝达成借用济州岛的密约条款,当下将密约说与二人知晓,然后说道: “瀛洲岛,也就是朝人所说的济州岛,土地十分广大,比起我金海镇现有岛屿来说,易垦宜耕的良田都要多得多。 “岛上土地不应闲置,我们应该尽快从登莱等地移民过去开垦,却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登莱之地的疙瘩瘟疫情如何了?”
方光琛、张得贵两人听说杨振的江华岛之行,不仅给金海镇带回来了大批的粮食财物,而且还从朝人那里得到了铁矿,借到了土地,一时大喜过望。 但是听见杨振问起登莱的疙瘩瘟疫情,两个人却立刻又犯了难,相互看了看,最后由一直主管移民事务的方光琛说道: “都督,自从登州水城内的最后六百户移民转移到了大钦岛等地隔离检疫之后,咱们金海镇与登州府袁大人越先生那边,就彻底断了音信。 “眼下登州府彼处,疙瘩瘟的疫情,是否已扩散开来,或者是否已得到遏制,或者遏制到了什么地步,卑职等人实不得而知,但是——” “但是什么?”
当初下令阻断两地来往的人,就是杨振自己,所以对于方光琛等人不知道登州府眼下的情况,杨振并不感到多么意外。 但是,他听见方光琛话里有话,显然知道些什么,于是立刻追问了起来。 “卑职等,虽然不知道登州府眼下的情形,但是从褚公公和道未先生一行人过海前来金海镇的前后经过看,恐怕登州府的疙瘩瘟疫情定然不容乐观。”
听见方光琛这么回答,杨振脸色凝重地再次追问道:“何以见得?”
杨振问完这个话,就见张得贵在一边突然接过了话头,说道:“都督,先前你未往江华岛去的时候,卑职还曾向你抱怨过几次朝廷赏功不及时,咱们三四月即往京师报了大捷,而朝廷赏赐迟至六月仍无音讯。 “当时卑职等人百思不解,不知其中究竟是何原因。然而这次褚公公一行前来,却打消了卑职等人心中的疑惑。 “天子早在四月里即派了钦差内臣前来传旨,只是京畿瘟疫肆虐,那位钦差内臣卢公公行至河间府染疫不起,只数日间竟然病亡。”
“啊?哪个卢公公?”
杨振原本对朝廷赏功迟缓,也有所不满,金海镇立足之战过去几个月了,自己不仅打退了多尔衮的进攻,使得金海镇站稳了脚跟,而且干掉了一个郡王,一个贝子,即饶余郡王阿巴泰及其儿子固山贝子岳乐,同时还活捉了老汉奸李永芳的儿子李率泰。 这样的功劳,虽然比起之前生俘多铎等人的辽西大战略显逊色,可是随同这次战果一同上报的代善之死、豪哥之死的准确消息,却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然而,这些功劳以及人证物证报上去之后,竟然如同石沉大海了一样,京师朝堂那边迟迟没有赏功的消息传来。 饶是杨振一贯沉得住气,到了六月的时候,面对麾下众将的抱怨,他自己心中也难免直犯嘀咕。 他心里想到了各方面的原因,比如说,自己这样的功劳听起来有点骇人听闻,以至于朝廷里有人怀疑自己虚报,所以对赏功的问题久拖不决。 再比如说,自己这样的功劳是不是已经有点功高震主了,以致于让崇祯皇帝犹豫不决,不知道应当如何赏赐自己了,等等。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朝廷迟迟没有派人赏功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北直地区的疙瘩瘟疫情,竟然是因为被派来传旨的钦差内臣病死在传旨的途中。 特别是当他听到张得贵嘴里提到的卢公公,脑海里立刻跳出了一个白胖白胖的中年太监的模样。 “呵呵,就是那个之前去过松山和锦州,都督见过的,东厂大珰卢志德卢公公啊!据褚公公所言,天子原是派了厂公座下这个与都督熟悉且相善的卢志德卢公公,前来传旨封赏都督的。”
张得贵见杨振满脸诧异地询问是哪一个卢公公,当下忙笑着向杨振继续解释了起来。 “没成想,这个钦使卢公公竟是一个福分浅的,他人未及登船过海,竟染疫病死在了河间府!这么一来,天子才又选派了同样到过松山城,跟咱们打过交道的褚公公出海前来!这么一来一去,就耽搁了许多时日!”
原来如此。 杨振听了张得贵的这个说法,然后又见方光琛在一旁点头,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并不是崇祯皇帝对自己已经有了猜疑,也不是朝廷中有人已经开始攻击自己,而是纯粹“技术”层面的原因。 一念及此,杨振多少宽了心,笑着说道:“这么说来,那倒是可惜了卢公公。不过,对咱们来说,好饭不怕晚,如今换了褚公公前来公干,反倒更好!”
说到这里,杨振突然想起原本是在问疫情的事情,当下反应过来,立刻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忙又问道: “哦,对了,北直,京畿,河间府既然有了大疫,那褚公公他们一行这么多人,过海来我金海镇之前,你们可曾对他们执行隔离检疫的举措?!”
张得贵、方光琛见杨振这么说,似乎对杨振的担心早有所料一般,相顾哈哈一笑,随即一先一后对杨振说道: “都督放心,咱们金海镇执行的隔离检疫办法,之前经方谘议遣人送信,如今已由兵部分司在山海关永平府一带执行了起来。这一回褚公公他们走的,正是永平府山海关一线,登船渡海之前原已在山海关隔离检疫了半月之久!”
“呵呵,都督有所不知,那个西洋人汤若望,也就是都督说的那个洋鬼子道未先生,也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据褚公公所言,他们一行不走河间府、登州府,而走山海关出海,且一行人无一染疫病亡,就是他的功劳!”
“哦?那汤若望也懂得防疫之法?!”
杨振听了张得贵所说的话,其实并不完全放心,但是当他又听见方光琛说起汤若望来,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鼠疫曾是中世纪的欧洲诸国长期挥之不去的梦魇,比如“大名鼎鼎”的黑死病,就曾在欧洲诸国造成大批量的人口损失。 那么,这个来自欧洲的传教士汤若望,定然知道疙瘩瘟就是鼠疫,也定然知道鼠疫的巨大危险及其传播渠道。 既然如此,这个号称博学的耶稣会士,对于鼠疫的防治会不会有什么科学的方法呢? “卑职看汤若望所倡言的那一套防疫办法,与都督先前告知卑职等人的方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不是听说这个洋鬼子早在其奉命离京之前,就曾向天子奏请在顺天府实行遮蔽口鼻与隔离检疫之法,卑职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抄袭了都督拟定的防疫方略!”
“哦?”
杨振听了方光琛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想到了汤若望的用处。 既然这个汤若望,来自鼠疫肆虐的欧罗巴,同时他又懂得一些防疫之法,那干脆把他派到登州府去得了。 一方面,自己这边暂时也用不上他,还得防着他把自己这边的一些秘密泄露出去。 另一方面,登州府的鼠疫问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自己便不能尽快从登莱向瀛洲岛移民。 而把汤若望这个洋鬼子耶稣会士派到登州府,叫他去帮助袁枢防疫,正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汤若望的用处当然远不止这个,可是眼下杨振对他并不怎么放心,也没有时间劳心费力收复他,所以只能先这么安排。 若其果能尽职尽责实心做事,那么接下来杨振当然要对其委以重任。 杨振这边拿定了主意,正要派人去叫汤若望前来说话,却见麻克清小跑着过来通禀,说是前来传旨的钦差褚公公,身着礼服,手持圣旨,已经到了总镇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