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偷渡回国的船，绕着主要航线走，走走停停还要好多天才能回到南方边境。
沈暮歌疲惫到了极点，一路上除了向随行的医生询问宋亦城的伤势，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要不就呆坐着望向夹板缝隙漏出来的外面的天光，心里一片沧海桑田。
宋亦城的生命力出奇得顽强，在药品缺乏、无法手术的情况下，昏迷了数日，在航程中慢慢苏醒了过来。
他清醒的时候，沈暮歌在船舱另一头昏睡着。医生叫来了楚离，他匆匆赶来，看着从鬼门关门口晃了一圈又活过来的这个人，表情复杂。
“不用谢我。我本来只是去找沈暮歌的，顺便救了你，不要误会。”
宋亦城有气无力地靠着，声音不大但很尖厉，“我怎么可能谢你？和暹敏这次交货这么多事，全是你搞出来的。看见我还活着，你很失望吧？”
楚离突然扯开嘴角冷笑了下，那是沈暮歌从来没见过的笑容，冷酷中带着几分戾气。
他懒洋洋地鼓掌，“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会落到这种地步。我姨妈重用你，说因为无情的人没有破绽，是她看错了。”
宋亦城来泰国和暹敏第一次交易，要亲自来泰国面见，是楚离最好的机会。他买通了暹敏身边的人，许诺给暹敏未来三年高于市价一成的合作价格，本来就是要对付宋亦城。
只是他没想到林绮陌急着出手，宋亦城迫不得已把沈暮歌也带来了泰国。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更没想到这件事情走漏了风声，惊动了泰国警方。
交易枪战时他刚着陆，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恐怕连着他手下这几个心腹也就一起落入警方手里了。
“几亿的货没了不说，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在泰国甚至整个东南亚都失了信誉，以后没人敢跟我们做生意！我知道你出手狠，但没想到，你连警察都敢合作。”
宋亦城没了笑容，冷冷地拆穿他，“你想上位，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但不能损失整个集团的利益。火中取栗，兰姨不会放过你的。”
楚离全然不惧，表情轻蔑，“你的推断再有道理，就算我姨妈能信你，我那些早就看不惯你的叔伯们也未必会同意。你还是想想，回了海城，如何交代吧！”
“以你的资历，要搭上暹敏这样的角色，需要辗转太多人，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你以为我这次出来不带白望舒，是留她在国内干嘛的？”
楚离快速地分析了宋亦城这番话，知道他并不是诈自己。他自以为黄雀在后，谨慎缜密，却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早被宋亦城洞穿，反被将了一军。
“我是找过暹敏，我承认。但是我绝对没有跟警方合作，这笔账你不能赖到我头上。”
宋亦城冷哼了一声，“要解释，你跟兰姨解释去吧。”
不过楚离还有一事不解，“既然你知道我做了手脚，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为什么还要带沈暮歌一起？”
“因为她不跟我在一起，更危险。”宋亦城按着伤处，暗哑地咳嗽起来。
带上沈暮歌来泰国，他本来还是有七八分把握能化险为夷的。但没想到沈暮歌这个猪队友，两个带枪的手下也看不住她，差点儿让两个人都成为孤岛冤魂了。
楚离在萧芷兰那里毫无威慑力，林绮陌要是真想做点儿什么事，他确实完全阻止不了。这一下楚离被戳中了痛处，五内俱焚。
他本以为，在泰国此次让宋亦城折戟沉沙，离他跨过宋亦城登上权力中心的顶峰就不远了，却还是功败垂成。
“白望舒也不仅仅只是在国内防范你的，我还让她去做了点儿别的事情。”宋亦城似乎觉得对他的打击还不够，又补上一刀。
“泰国又不只是暹敏一个人有货。我们搞定了一条新线路，比暹敏的货源和分销渠道都要多上五分之一，兰姨现在应该感到很惊喜才是。不过这条线完全掌握在我手里，她动不得。所以我倒不担心我回去后如何交待，我只担心这家伙……”
宋亦城听得见沈暮歌在隔壁船舱里胡乱动弹，手脚碰到四壁的声音。他看着那个方向，神情黯然，“现在只有你，能够保她安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楚离并不领情，他走到宋亦城面前蹲了下来，目露凶光，“我没办法保护她，只要有你。她就没考虑过接纳我。除非……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醒来发现我死了，她才真的不会原谅你了。”宋亦城很有自信，痞气的笑容让楚离浑身难受。
“她这个人，有的时候就像个疯子。认定的事，再痛也不会放手。但她不是无懈可击的，她也有她的软肋。”
“同时，我也会让兰姨，看到我的诚意。”宋亦城补上最后一句，对楚离挑衅地眨了眨眼，“我也希望能看到你的诚意。”
船舱一侧响起了一阵嘈杂，两人不约而同收了声。
沈暮歌光脚站在甲板上，默默地看着他们。楚离五味杂陈，还是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宋亦城看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脸嫌弃。“我还没死呢，干嘛哭丧着脸。”
“你死了倒干净！”她没好气，从小厨房里端出来一碗粥。船上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她自学了捕鱼，屡败屡试，才得了这么一碗，一热再热，给他留到现在。
“我动不了。”他下巴指指自己的肩膀。她叹了口气，搅动着调羹，示意他张嘴。
他吞了一口，表情比哭还难看。“我好歹为你挨了两枪，用不着下这样的毒手吧？”
宋亦城嚎了一声，捂着喉咙干咳，“水……”
她趁他大口喝水时，也尝了一口那粥，“噗……”地一声全吐到了外面。她本就是在厨房里不知道轻重的人，这海上吃的又是海盐，这碗精心炮制的粥，的确是苦咸赛砒霜。
外面传来一声楚离的咳嗽。这艘船不大，彼此间的动静都听得分毫不差。她有些不好意思，宋亦城也没再说话，若有所思地闭着眼睛假寐，不一会儿也真的又昏睡了过去。
她心里有个疑团，来不及找他求证，这个疑团就越来越大，大到快要让她大脑爆炸。
她走到船舱的另一条头，看着甲板上楚离的影子，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终于在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他们的船回到了沿海边境。
林绮陌在途中就已经得知了宋亦城重伤的消息，心急如焚，提前几天就在上岸的地方等着。见到被人用担架抬下来的宋亦城，她花容失色，整张脸都吓得惨白。
宋亦城没到交易时间，就带沈暮歌去了泰国。他们走了没几天，加拿大的安全团队确认了沈暮歌那条所谓的短信没有任何隐藏意义，她就立刻联络了暹敏的人去杀沈暮歌。她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还引来了警察，让两边的人都被一网打尽。这还差点儿让宋亦城也折了进去，此时心里想来后怕不已。
她的人把宋亦城抬上开往医院的车，下一件事情就是要拿下沈暮歌，却被楚离生硬地拦了下来。
“哥，我已经问过母亲了，这次由不得你再护着她了。泰国出了那么大的事，一定跟她有关系。她没准是警方的人，我们不能再带她回去了！”
“她不是警方的人，是我的人！”跟在楚离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心腹，见他脸色不好，也都拉开了架势，和林绮陌对峙。
“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她在泰国和宋亦城吵架，也是我亲自去接她的。这些天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泰国那边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暮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此刻心里想着别的事，也不计较被他占这便宜。林绮陌一身杀气，宋亦城吃的这两颗子弹，自然这笔账也要算在她的身上。如果楚离不这样说，她只怕马上就得自投南海喂鱼去了。
“如果不是我求楚离救他，你的亦城哥哥这会儿都化成白骨了。他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的，你还是赶紧跟过去看看吧。”
林绮陌对这个表哥，还是颇有忌惮的，并不想硬碰硬。
但对沈暮歌在短短几天内就成了她表嫂这件事，她头一次听到也觉得甚为新鲜，忍不住还想静观后续。她掂量了下，觉得还是不要在这里动手比较好。
眼见着他们的车走远了，沈暮歌径直走到留给他们的另一辆车上，二话不说，“走！”
“我妹妹在，你最好不要跟着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她冷目如霜地看着楚离，“送我去机场，我要回海城。”
回海城的飞机上，沈暮歌一语不发，耳边一直回响着宋亦城在船上那句匪夷所思的话。
到了机场，沈暮歌没有坐来接楚离的保姆车，而是自己走到出租车排队的地方。
楚离打算跟着她一起，被她拦在了队列外面，“楚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这一路确实心情不好，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楚离也不勉强，苦涩地一笑，“那等你电话，到家一定要报平安。”
沈暮歌乘坐的出租车径直开到了市中心门口。她下车后在商业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一个小时后终于甩掉了跟踪她的“尾巴”。
她暗自叹气，楚离现在的行事风格，跟他家族里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像了。趁着夜色掩护，她换了辆车，直奔省公安厅而去。
四个小时前楚离就接到了手下的人汇报，说跟丢了沈暮歌。
林绮陌和宋亦城还没有回来，她自然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是故意甩掉了自己派去保护她的人。
她这样做，是为了掩饰什么？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又去见了什么人，他全然不知。
楚离少有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等她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脸上似乎才有了一丝笑容。
“我到家了。”沈暮歌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还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他还想说什么，被她快速地打断了，“我想睡觉，明天再说吧，晚安。”
听筒里传来连续的盲音，楚离没了笑意，把烟蒂捏在拇指和食指间，一点点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