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国了？”
王老爷子坐直身体，仿佛江卫民回国这件事比刚刚他们讨论的事情还重要。
“对啊，毕业了，不回国干什么？”
“行…”王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啊，你小子，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呢！要不是你自己说出来，我都没想到。”
“恰逢其会，借势而为，赶巧了。”
“确定要回去？”
“嗯！”江卫民道，“外公有事？”
“你…”王老爷子张了张嘴，最终说道：“算了，没有。”
这句话很假，只要眼睛不瞎，谁都能看出王老现在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然王老爷子不想说，江卫民只好当做没看见。
该聊的聊完了，王老爷子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这些天，他总是沉默的。
在长久沉默的状态中，王老爷子身上那种孤独的感觉简直要凝成实质，铸为一副盔甲，自动将他和现实隔绝。
江卫民坐在他旁边，目光不时朝楼上投去。
相守一生几十年的两个人之间大概是有一种特殊的默契的，这种默契让一方能清楚的知道另一方还能陪自己多久。
在另一个世界，江卫民的爷爷患有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话不成句，言不成行，几乎无法正常表达，病情从轻到重，持续了近十年。
有一天，江卫民的奶奶突然让家里准备准备，果然，过了两三天，爷爷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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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王老爷子才从隔绝中回到现实，看到江卫民还在，没好气地说道：“行了，没事就走吧，还想让我留你吃饭啊？”
江卫民撇撇嘴，要不是担心这个老头子会因为外婆的病情伤心，想陪陪他，自己早走了，没想到人家不领情。
赶走了江卫民后，王老爷子又来到外婆的房间。
外婆一天几乎全在昏睡中，王老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开始絮叨：“老婆子啊，我本来打算等你走了…”
如果此时给画面消音，那一定是令人动容的一幕：
阳光从窗口透入，不偏不倚地撒在床上，床前坐着的老人神色温柔地看着床上的另一个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握着另一只同样布满皱纹的手。
不过，但凡有人听到房间里苍老平稳的声音，恐怕会立刻打消这个想法。
“老婆子啊，我本来打算等你走了，我就把思申赶出去，让她自己去和她的两个舅舅争你的遗产。
你不用担心咱们那俩儿子不帮忙，自古财帛动人心，我相信，即便我不明说，她两个舅舅也会竭尽全力地办好。
倒是说了，他们反而可能会惺惺作态。
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
其一，告诉思申，想要的得自己争取才能得到，哪怕是原本就属于你的。
其二，让她明白，在社会上，谁都不能百分之百的信任。
本来还有第三个目的，趁此机会，撮合撮合她和小江，但小江要回国了…
你以一直总说小江不错，我虽然总跟你抬杠，但从心底还是认可这个小伙子的。
你觉得这个小计划怎么样？能不能达到锻炼思申的效果？八壹中文網
计划想好了，我也有信心他们会按我想的那样做，可到底要不要实施，我现在却犹豫了。
哎，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给我个意见…”
这就是王老爷子在床前说的话。
首先，跟一个将死之人讨论她死后的遗产安排，这本身就是非常残忍的。
其次，还计划用她的遗产做饵，让她的外孙女和她两个儿子反目成仇，堪称歹毒…
王老爷子之所以犹豫，根本原因是江卫民将要回国。
如果江卫民在美利坚的话，梁思申一定会寻求他的帮助，从江卫民这两年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会拒绝。
江卫民能不能帮到梁思申，能给出多少实质性的帮助，并不重要，只要让梁思申觉得她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便好。
如此，梁思申才不至于被击垮。
如今江卫民要回国，那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需要再斟酌一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突然间发现她的亲人全部成了仇人，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是会一蹶不振还是会奋勇反抗，谁也说不准。
王老爷子是挫折教育的忠实拥趸，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是在这样的教育模式下成长的。
但他要的是挫折之后的教育，而不是单纯的挫折。
中间的度很难把握，取决于梁思申的抗压能力。
这也是王老爷子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也唯一无法掌握的事情。
尽管明知外婆什么都听不到，王老爷子依旧在床前自言自语了很久。
事实上，他不是为了说给外婆听，而是通过倾诉的过程说服他自己。
几十年丰富而坎坷的经历，早就让这个老人的心肠成了铁石做的。
他出生成长在沪上。
那时的沪上战火连天，洋场十里，一天可以走好几个来回，却同时被几个国家把持着，他们像饿狼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除此之外，还有黑帮地痞，汉奸流氓，杀起人来比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时候，早上还在家里小心陪笑的仆人，中午出门后便杳无音信。
青年时期，家道中落，流落南洋。
仅仅是在下南洋的路上，同行的人就死掉了不止一半。
到了南洋，才发现情况不比沪上好多少，剩下的一小半，也没活下来几个。
一直到战争平息，王老爷子身边总是不断有人倒下。
他看惯了生死，习惯了生死带来的种种情绪。
如今，只不过是又倒下了一个。
他不断这样安慰自己。
“看来是老了啊…”
自我安慰无果后，王老惆怅地叹了口气。
同时，也把刚刚对历练梁思申这件事的担忧归结为他人老了，心软了。
“老婆子，我决定了，就照我刚刚说的做了！”
王老爷子拍拍外婆的手，小心的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走出卧室，进了书房，整理外婆的财产。
全都整理出来后，看着清单，犹不满意，担心鱼饵不够大，往上面添了两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