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级台阶上,长廊尽头一黑一白的两抹身影映入眼帘,江江脚步猛然顿住。穿着一袭黑色蟒袍的少年背对着素白衫子的姑娘,那姑娘望着脚下掉落的香囊,神色悲沧。少年仿佛说了句什么,距离隔的太远,江江听不真切,只依稀看见素衫姑娘的面色愈来愈差。不过片刻,蟒袍少年便离开了,素衫姑娘情不自禁的追着他的背影赶了几步,复停住,蹲下身子将脸埋进膝盖里。江江走近,途径掉落在地上的香囊,她忍不住弯腰拾起,绣着紫荆花的鸦青色香囊里装的是一张平安符,符纸末端印着不仔细看很难发觉的两个小字——合陀。合陀是万象佛寺住持的法号,万象佛寺为大煜众寺之首,香客满患,想求一张该寺的平安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住持合陀亲手写下的符纸。江江轻轻拍了拍香囊上的灰尘,指尖细细摩挲着紫荆花的花瓣,低声喃喃,“这花儿绣的栩栩如生,可真好看。”
突然多出来的人声让蹲在地上的白衫姑娘惊了一下,她迅速起身回头,目光触及到来人,面上的伤情之色迅速消失不见。“宋嫔娘娘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
江江伸出手,将香囊递至对方面前。“这么说……”白衫姑娘并没有接,她抿了抿嘴唇,有些许紧张,“这么说刚刚的事情你都瞧见了?”
“槿妃娘娘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聒噪之人。”
江江将香囊塞进她手里,想了想,又继续道,“更何况这件事还同小喜相关,所以即便我瞧见了,也绝不会讲出去。”
说完这句话,江江敛襟行了一个礼,而后走开。“宋嫔。”
身后的人忽而开口唤她。江江应声停步,回过头去。总是穿着一身素到几乎没有任何花朵点缀的槿妃娘娘张了张嘴,哑着嗓子艰难的问,“据说宋嫔入宫前,欢喜大人曾为你备下钱财珠宝锦缎铺契做嫁妆,可是真的?”
不曾想对方会问这件事,江江顿了少顷,缓缓点了点头,“小喜与我自幼交好,他敬我爱我,视我如姐。”
看见对面的人点头,槿妃波光潋滟的眸子一沉,望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江江竟生出几分窒息感,就像是刚刚浮出水面吸了几口气的人,又突然跌入了深深海底。“欢喜大人长了一张儒雅的书生面孔,看似很好接近,实则拒人千里,”槿妃垂下长长的睫毛,“妹妹未来盛安前,京都里的人都说这世上没有谁能入欢喜大人的眼,就连我也以为他的疏离是针对所有的人,可是……”说着说着,槿妃的嗓子眼里传出来几分难以自持的哽咽之音,“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起码……起码他待妹妹与我们这些旁的人是有所不同的。”
她的声音里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丝丝难过,虽已极力隐忍,但伤心还是不受控制的露了出来。一个妃子为一个得势的太监而难过伤心,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江江目光下移,落在对方紧拽着的鸦青色香囊上,出声唤了一句,“槿妃娘娘!”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江江加重了语气,类似于某种提醒。而对方也明显听懂了她的暗示,素白衣衫的姑娘即刻敛去不自觉洋溢在面上的情绪,将指尖攥着的香囊快速塞进宽大的衣袖里。离开九曲回廊,一直沉默的跟在江江身边的男孩蓦地仰起头,认认真真的说了句,“鱼儿亦敬爱长姐。”
他稚声稚气的音节里颇有几分争风吃醋的味道,江江听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宋旌文的折子递上御案的速度远比江江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翌日一大早,小鱼入竹溪堂听学的事便得到了允准。她的小弟不同于别的孩子,怕小鱼在自个儿不可及的地方被人欺负,江江特地嘱咐苏嫲亲自陪同他入学堂。打从小鱼听夫子讲书后,拂光殿的白日就愈发冷清了。那夜虽已与夙淮和好,但他依旧不常来,只偶尔从宫人那里听见陛下又去了皇后殿里的消息。坐在芭蕉树下的摇椅里听见这些时,江江心里并没有太多波澜起伏,她抬起手遮住从蕉扇缝隙里投下来的日光,无比想念在曲池同祖母沐浴在夕阳下闲谈的那些个午后。她也很想念阿娘,以及……还是九皇子殿下时的夙淮。人在孤单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控制不住的冒出许多温暖回忆,然而可念不可及的过往,只会显得当下愈发的寂寞。好在欢喜总会来看她,每每来时,都要带上一大堆玩意儿。有时是两只斗的正酣的蛐蛐儿,有时是茶肆里刚兴起的话本子,更多的时候,是她平日里随口念起的物件吃食。江江知道,欢喜是想给自个儿解闷,所以回回他带着取悦于她的东西前来时,江江都笑得很开怀。而江江不知道的是,在她与欢喜相视而笑的那一刻,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个人在年轻太监的陪同下黯然转身,寂寥离开。夙淮很少光明正大的来拂光殿,他总是带着粱茂站在朱红色的院门外偷偷看一眼,然后又偷偷的离开,悄无声息的,就像是从不曾出现过。这种黯然转身的寂寥积累的多了,就变成了梗在喉间的黄莲,苦味时不时的涌上舌根,为了排解苦涩,他不停的往嘴里塞她喜欢吃的蜜饯,吃着吃着,就连蜜饯也有了黄莲的味儿。蜜饯也不甜的时候,夙淮头一回向粱茂讨起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