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陪着江江只身闯进丞相府里,欢喜并不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他早在去拂光殿前,就已经着人将宋瑜留下的方策悄无声息的放进了宋旌文的书房。宋瑜,所有人都以为的傻子,却似琉璃般通透。“只是……”宋旌文仿佛有什么地方想不通,他略作沉吟后,蹙眉问,“拿那些东西保一个人,厂公不觉得大材小用了吗?”
江江未从曲池回来前,宋旌文自问还是看的明白欢喜的,那不过是一个被欺负怕了,迫切想要拥有更多更大权势的年轻太监,杀掉冷狐坐上东辑事厂的一把手位置后,因其既狠又毒的手腕,他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便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依着他睚眦必较又分毫必争的残暴性子,在拿到如此重要的东西后,竟然既不选择以此为证胁六部反水,又不一举清盘落子重布棋局,这让向来以利己为先,下意识觉得对方合该与自己一样以利己为先的宋旌文觉得很是不解。欢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与宋旌文神情里的谨慎郑重相比,他眼角眉梢皆是不在意。“不过区区六部而已,若能换我阿姐一个痛快,咱家便觉已派上大用场了!”
少年开口,语气里也是满满的无所谓。宋旌文眯着狭长的眼睛瞧了欢喜许久,好半天之后,他终于舒展开蹙起的眉头,朗声道,“今日之事,本官权当做没发生过,厂公与宋嫔娘娘若想离开,请便!”
从两人的谈话中,周晏琬隐隐猜到了自己的丈夫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欢喜手上,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宋旌文竟然答应的这样干脆,当下便立马急了,“我不同意,谁也别想从这里离开!”
“夫人,”宋旌文走向周晏琬,抬手在她胳膊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用同样不轻不重的语气道,“让他们走吧,就当卖为夫一个面子,可好?”
“你……”“丞相大人既如此宽厚,”江江打断周晏琬的话,“不如索性再大方一点,将苏嫲和小鱼的……”话及此处,江江停顿了一下,直到牙齿将嘴唇咬出血来,她方才继续道,“将苏嫲和小鱼的尸体一并还给我。”
“晚些时候,我会派人将苏嫲送去拂光殿,不过……”宋旌文低下头,似有不忍。“不过什么?”
被宋旌文拽住胳膊的周晏琬突然仰起头像疯子一样笑了起来,她推开丈夫的手,扶了扶发髻上一支稍稍松了些许的步摇,“那小东西刚死我便教人拿席子一裹扔乱葬岗上去了,这会子,要么是被秃鹫啄光了肉,要么就是被野狗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如何还给你?”
江江饶是再隐忍,也没办法在听到这句话后依旧保持理智,她蹲下身捡起方才自欢喜手中掉落的剑尖就要往周晏琬身旁走,关键时候,是欢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那只被利刃割伤的手掌一直没止住血,握住她手腕的同时,一并将殷红色的液体留在了上面。“阿姐,”方才面对外人时气焰嚣张的蟒袍少年,此刻对上江江那双深潭似的眼眸,高高端起的姿态一瞬放下,“忍一忍,现在还不是时候。”
死一个丞相府的奴妇没什么紧要的,可若是将军的女儿、丞相的夫人、大煜中宫的母亲……江江紧抿着嘴唇,一点一点掰开欢喜握在自个儿腕上的指尖,杏脸桃腮冷的好似冰雪将呼啸而过。她很想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将手里的剑尖插进周晏琬胸膛里,但,暂不论她究竟能不能越过那么多的侍卫和一个挡在周晏琬身旁的宋旌文做成此事,单就欢喜徒手替她接住身后刺来的长剑,她便不能不为他考量。最终,那把准备刺向周晏琬胸膛的剑尖从掌心掉落,缠绕上指尖的是一方勒在欢喜伤处的、绣着白芍花的丝帕。江江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她的小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自丞相府出来,江江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在欢喜的陪伴下去了乱葬岗。她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一具尸体压着一具,铺满了整座小山,堆叠起来,便也似小三一般高了。腐烂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勾的胃里一阵翻涌,强压住呕吐的冲动在已经被野物蚕食不全的尸体里翻找了整整一夜,江江也没能找到小鱼。在她精疲力尽支撑不住就要倒在腐尸堆里的时候,是欢喜一把接住了她。少年的怀抱是冰冷的,还带了那么点血腥的味道,意识从身体里抽离的前一刻,江江听见有人在耳边呢喃般的问,“阿姐,倘若有一天小喜也死了,你会像待宋瑜一样待小喜吗?”
模模糊糊听见这句问话,她突然想到书案上的地藏经才抄至——“恶神恶鬼并恶风,一切诸难诸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