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那样的绝望。可想到江郁鲽,一股浓烈的求生意识自白玉蝉心底汹涌而起,情急之下,她用额头生生撞开了紧闭的轩窗,然而不幸的是,在跃窗而出的时候,那只疯狗突然跳起来咬住了她的小腿肚子。眼看着自个儿即将被拽下窗栏,白玉蝉强忍着疼痛硬将腿从疯狗嘴里拔了出来,她从窗户翻出,顾不得查验伤口,拖着血淋淋的腿一刻也不停的往集市上跑,直到看见摆在江郁鲽跟前儿的那张小案时,才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了长街上。丧失意识前,白玉蝉瞧了一眼自己方才被狗咬住的地方,目光触及到空了一块的腿腹,整个人眼前一黑,没了知觉。那只狗咬的实在太紧了,而她想要抽身,只能舍去腿上那块被咬住的肉。本就瘦弱的小姑娘,再被这么咬上一口,腿腹处几可见森森白骨。远远瞧见白玉蝉满身是血的跌倒在地,江郁鲽吓了好大一跳,她向她奔去时,脚腕子都是软的。就算是一个成人,被一条疯狗咬上一口也不一定撑得住,更何况是一个仅仅只有八岁的小女孩,为了救白玉蝉,本就没有多少钱的江郁鲽几乎变卖了所有能够变卖的东西,为了能换更多的钱,她还将自个儿所绣的帕子以最低的价格贱卖,但是……尽管如此,依旧不足以替白玉蝉购买治病的药材,更何况,疯狗咬人,十有九死,曲池的良工根本就无法保证一定会将白玉蝉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街上的小花子们都劝江郁鲽不要管了,他们怕她到头来即花了钱,又留不住人,可教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小蝉等死,她实在做不到。为了筹到足够的钱让良工继续医治白玉蝉,江郁鲽将阿娘留给她的唯一一只玉镯子也当了。那只镯子圈口略大,她一直压在箱底未曾带过,原想着再大些,等到手腕能够稳稳戴住的时候再从箱底拿出来,然而不曾想,她这一生竟没了戴这只镯子的机会。但,倘若卖掉阿娘留给她的东西能够换回白玉蝉的生命,江郁鲽觉得心甘情愿。那一次,八岁的白玉蝉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后,良工退还了江郁鲽几个铜板,并告诉她,人……不行了。不行了,这三个字压垮了江郁鲽最后一丝丝理智,不及十岁的小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抄起一根长棒单枪匹马的闯到了白玉蝉的叔父叔母家。她到的时候,那只疯狗正被绑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而白玉蝉的叔父叔母堂哥堂姐正围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石凳旁用饭。害的别人徘回于生死一线,而他们却在这好吃好喝着,天底下的事,哪能这般不公道?怒极攻心,江郁鲽一脚踹开早已破了一道口的竹栅栏,径直冲到树下,在那只疯狗张开嘴对她吠出第一声的时候,扬起手中的长棒用力敲在了恶犬头顶。她的动作极快,围坐在石案旁的那一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拎着长棍走出了院子。她的动作也极狠,就那么一下,那只狗便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了。约莫是她行凶的样子实在太骇人,白玉蝉的叔父叔母竟然不敢追上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只对着她离开的背影满怀愤慨的咒骂了几句。那只疯狗死了,白玉蝉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良工断定已经不行了的她,在被江郁鲽拖回家后的第二天,慢慢悠悠的睁开了紧闭五日的双眼。天晓得,看见白玉蝉醒转过来的时候,江郁鲽究竟有多高兴。为了弥补白玉蝉凹下去一块的腿腹,江郁鲽愈发勤快的绘绣样儿做锦帕,将赚来的钱换成鸡鸭鱼肉,日复一日的替她将养滋补。街上的小花子们总说,她是从死神手里捡回来的一条命,而每每这个时候,白玉蝉就会抱着江郁鲽的胳膊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念叨,“小鲽,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
两个过早失去家庭的小姑娘,原本各自艰难的活在这世界上,而机缘使她们遇见,相逢后,那些各自的苦难尽数化成了惺惺相惜的甘甜。这天地偌大,放眼尽是滚滚红尘,而有些人却能独辟一隅,把日子过成岁月静好的模样。江郁鲽便是这样的人。因她庇护,年幼的白玉蝉终于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寻到了一点心灵的归宿,每每坐在那张摆满了绣样儿的小案后静静凝望着漫天霞光下来来往往的人影,白玉蝉总觉得这人间前所未有的安宁。她曾以为,自己会陪那个绣着紫蝴蝶的小手绢主人卖一辈子的绣品,直到……直到十五岁那一年,她在曲池的长街上看见了那个来自盛安城,穿着一身明月甲的少年人。曲池的男儿,要么文弱柔软,要么刚强凶悍,而那个穿着明月甲的少年分明长着一张如冠如玉的温润面庞,可他瞧人的眼神和微蹙的眉峰却像是利刃一样尖锐。在她过往短短的十五年里,从未见过哪一个男儿将这两种相悖的气质结合的这样完美无缺。他自曲池长街上走过,日光照在他身上,明月甲折射出来的光芒映入她眼里,那一刻,这世界像是被突然抽光了所有的声音。有且仅有的,是她左胸口倏忽加速的心跳声。如果那一天,周翎琊只是从曲池的长街上一晃而过,他们之间除了这惊鸿一瞥外再无任何其他交际,或许一切仍然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走下去,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没有什么将军府,亦没有翎琊夫人,白玉蝉依旧会留在曲池,会陪在江郁鲽的身边看她刺绣卖绣。但,命运之所以常被人挂在嘴边感概,正是因为它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