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一晃而过,转眼又快到年关。春朝来信,提前贺阿爹阿娘小妹新年欢愉,信中还问候了江江与欢喜。周大娘收到信,翻来覆去连着看了好几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折好,妥帖收进木匣里。为帝王运送贺岁贡品的商队途经兰溪,周大娘好说歹说,才说得他们同意顺带给春朝捎去点易于存放的吃食,春晚嘟着嘴抱怨周大娘偏心,周大娘一巴掌拍在女儿后脑勺上,叉腰反问——“你娘我少你一口吃的了?”
春晚摸了摸一点儿也不痛的后脑勺,眼珠子在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后,笑眯眯的挽上阿娘胳膊,“那倒没有。”
周大娘李大叔宠女儿,江江是看在眼里的,虽说靠海吃饭的日子不算富裕,但他们宁愿苛待自己,也要尽可能的满足春晚,好在,春晚从来就不是骄奢攀比之人。春朝走前,特意提醒二老提防朱杰,此番来信,末尾处又仔细叮嘱阿爹阿娘护好小妹,在看护女儿一事上,周大娘和李大叔可谓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他们几乎不让春晚独自出门,遇着实在紧要的事儿非出门不可,必须得抽出一人来陪着春晚,即便是他们瞧着长大的小六子来央春晚过家里头替自个儿缝补一件破了洞的衣服,李大叔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六子笑李大叔太过谨慎,拍着胸脯保证缝完衣服一定会将春晚姐姐好好儿送回来。李大叔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成,我还是跟着一起去心里踏实。”
他们三个人一块儿出门的时候,周大娘正在厨房里做春晚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听见外头响动,她从窗户探出头来招呼道,“小六子,衣服缝好了就同你春晚姐姐一块儿过来吃饭。”
“诶,”小六子脆生生的应,“大娘今儿多做几个菜,我能吃。”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话弦儿落下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出了院门。说起来,小六子也是一个可怜人,他打小就没了父母,只有一个爷爷尚还在身边,爷爷年事已高,什么都做不了,小六子小小年纪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同村的乡亲们大都知晓他的情况,男人们出海打鱼,也都愿意带着他,小六子天生了副好面孔,又长着一张讨喜的嘴,因而时常有如李大叔般心善的人,在丰收的时候心甘情愿的分与他几条。如此,他与爷爷的日子倒也算过的下去,只是,儿郎家可凭本事混饭吃,却独独难在了针线活上。这些年,周大娘与女儿春晚替小六子缝了不计其数的衣服袜子,约莫做的次数太多,缝的太顺手,母女之间都习以为常,所以当小六子出现,并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唤春晚去家里替他缝补破了洞的衣裳时,所有人都不疑有他。“轰隆……”雷声伴着闪电在头顶炸开,周大娘一惊,双手下意识松开,正准备往桌上端的红烧狮子头顷刻坠地,做旧的粉彩花卉纹碟被摔得四分五裂。黑压压的云朵聚在一起,遮住了天幕最后一丝光亮,狂风卷着暴雨瓢泼而下,将这人间一一打湿。周大娘站在门口朝漆黑的雨幕里张望了又张望,却迟迟不见丈夫与女儿归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