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折子里也不会这么写一样。“奴才原想挨一挨江江脸颊,哪知她突然转了一下脑袋,然后,奴才的这张嘴就正正儿落在了她……”欢喜的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帝王抬脚猛的揣在了他胸膛上,突如其来的力道教他的身体一瞬失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从汉白玉台阶最高一阶跌落。滚下最后一级台阶,身体继而往外翻出好几步远方才停下来。这一点摔打之痛,对于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欢喜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以拇指指腹抹去下落过程中牙齿磕破嘴角流出的鲜血,仰着头看向数级台阶之上长身而立的尊者。夙淮向来不形于色,即便当年争夺皇位时,缠绵病榻的先帝爷从床上跳起来拿剑指着他的脖子骂他违逆,他也没皱过眉,但这一次,那张棱角分明的面上盛着的怒火满的快要溢出来。“欢喜,”夙淮强压着要将阶下人撕碎的冲动,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本就是为了故意激怒,达成所愿,欢喜笑的越发开怀。“陛下当年连自己的父亲先帝爷都敢了结,如何不敢杀奴才,只不过,”他敛起笑意,嘴角未干的血迹像极了殷红的花瓣,“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就是再想杀奴才,也得掂量掂量槿妃娘娘能以将军府之势为奴才做到什么程度,不是吗?”
他的话带了三分嘲讽,七分胁迫。汉白玉台阶上站着的年轻帝王在听到这一句挑衅意味十足的话后,垂下长长的眼睑,缓慢攥紧了负在身后的拳。良久,帝王再次抬头,脸上的怒意已须臾消弭,取而代之的是轻视与不屑,他带着天潢贵胄与身俱来的矜傲,居高临下的看他,如同在看一只微末蝼蚁。“小太监,”他轻轻开口,声音如眼神一般轻蔑,“即便年幼孤立无缘,朕也没怕过宋旌文手里的势,更遑论而今,槿妃若愿为你以将军府世代忠诚累积起来的荣光作保,也无关紧要,不破不立,朕的朝堂永远不缺新的掌权臣子。”
帝王的话弦儿落在空空旷旷的金銮殿,似带了回音,一声一声不绝于耳。八岁那年受制于人,九皇子心里头怕的从来都不是大煜丞相,而是江江身体里的那只虫子。威胁失了该有的份量,欢喜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片刻之后,突然想起什么,笑容旋即重新在他嘴角绽放。他抬头仰望着居高临下的天潢贵胄,轻飘飘的问——“你以为她留在你身边就是爱你吗?”
“才不是。”
“不过是被恩情困住脚步罢了。”
短短数句,字字诛心。年三十的这场雪,竟是越下越大。江江同周大娘一家吃过团圆饭后,便一直趴在窗口痴痴的等,通往皇宫的那条长道上,雪层越积越厚。一开始的时候,她尚且还能在心里以时候尚早宽慰自己,后来,也能以对方兴许还没忙完自我开解,可时间越拖越久,天幕越来越沉,江江突然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在房门口的廊檐下来来回回踱步,就连双溪也不停的跑向院外张望,可……被风卷起千层雪浪的长街上,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姑娘且在等等,”双溪揣摩着未知之事,“兴许……兴许陛下是被哪位贵人绊住了脚,又或者陛下这会子正往咱们这儿赶。”
闻言,江江点点头,重新坐回到窗口痴痴地等,然而,将方才等待的经历再历一遍,那个人依旧还是没有出现。周大娘见江江情绪逐渐焦躁起来,特意拉着她一块儿绣荷包,想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她的绣技实在差的离谱,外加心不在焉,指尖捏着的那根绣花针就像掘地的锄头一样笨拙。直到新旧交替的子时,岁都守了一半时,院门口才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以为是那个人,江江连手里的绣花针都来不及放下,起身便往外跑,行至一半才发现,来的不是她等的那个人,而是那个人近旁侍奉的小黄门。小黄门看见江江,俯身行过礼后连忙解释,“姑娘,老祖宗拉着陛下叙话,一时恐无法脱身,陛下特教奴才来同姑娘传个话,说今儿个许是来不了了,姑娘安心在霁月公子这间院里住一宿,明儿一大早他铁定来接姑娘回去。”
听清楚来人话里的意思,失望自江江心底一瞬滋生增长,连带着,就连与欢喜争执的伤情也一并被勾了出来,她下意识握紧手里的东西,那根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绣花针随着她指尖收拢猛的刺进皮肉里。疼痛袭来,江江赶忙松手,但针尖已经扎入掌心。“呀,”双溪见状大惊失色,“姑娘仔细别伤着……”太监尖细的声音刚刚响起,江江已拽着绣花针屁股用力将针尖拔了出来,并在血珠子冒出的那一刻将掌心攥紧成拳。“什么今儿来不了,”她抬手把绣花针拍进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雪的石案上,“分明就是不想见着我,他若真想来,十个老祖宗都留不下他,要真真儿不想见,明儿也别来了。”
“再说了,我有手有脚,凭什么非要人来接,就算走不回去,便是爬也能爬到。”
嘟囔着嘟囔着,她声音了似夹杂了几分哭腔,哽咽之音自喉间泄漏,她提起裙裾就冲进了风雪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