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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她的期盼,样样都落空(1 / 1)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先生今日授儒家经典中庸,讲到兴致昂扬处忘了时辰,拖了许久的堂,鹿生朝窗外望了又望,直望到太阳落山,才听到先生摇响放课的铃铛。他抱起书本,来不及装进挎在腰间的布袋里便撒丫往家所在的地方跑,他想,没准在自己上学堂的这会儿,姐姐又来瞧簪曳了,快一点,跑的再快一点,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家,兴许还能见到姐姐一面。鹿生憋着一口气闷头向前跑,片刻也不敢耽搁,然而……还是晚了。他到家的时候,姐姐已经离开了,只有食案上那一碟又一碟甜糕蜜饯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正准备出门前往东缉事厂替番子们做晚饭的卫氏瞥见鹿生拘在眉眼间的那一抹失落之色,略作犹豫后,从琵琶袖里掏出一瓶药膏塞进鹿生怀里,边向外走边说,“簪曳阿娘央我转交予你的,说是治皮外伤煞有奇效。”

得知是江江带来的东西,鹿生捧着通体碧绿的玉瓶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尔后转身面朝卫氏离开的方向朗声问,“大娘,泱泱姐姐可还留了别的什么话?”

这一次,抛出去的问题没能得到回应,厨娘卫氏的身影拐出小院,行过长街后,消失在了东缉事厂恢弘庄严的门庭里。江江回到朱雀长街街尾的宅子里时,阿元已经早早儿睡下了,而她的郎君,仍旧没有过来。簪曳娇俏可人的颦笑模样在脑海里经久不散,迫切想要女儿与郎君相见的江江问遍了所有侍者,无一人知道郎君近来都在忙些什么,也无一人知道郎君何时会到来。辗转难眠的夜,江江沐浴更衣后,点燃一注高香,对着天地诚心诚意的敬拜神明。佛祖怜见,教曾被良工断言难再有孕的她有了一个那样好看的女儿,仓皇分散又重逢,她的心中只有感激再无渴求,若说还有一星半点想要寄予在神明身上的希冀,那便是……令她的郎君早些到来,见见他们的女儿。刺死太后被关入大理寺牢狱,后又被从大理寺牢狱劫出躲藏在将军府和听音小筑的那段日子,江江也曾像现在这样苦苦等待端坐在明堂上的郎君走下王座出宫来瞧自己,只是那时,她除了翘首以盼他的身影,唯一还能做的事就是手抄佛经和听小太监双溪讲山海经里奇奇怪怪的精怪故事,彼年时久日长,她咬紧牙关熬了又熬,总熬不不到她翘首以盼的郎君来。而现在,虽也不常见郎君,可岁月与有心人一同掩埋了她杀人凶犯的身份,如今的她,只要谨慎小心些,除了苦苦等待端坐明堂的郎君到来之外,还可以去到那所仅和东缉事厂后门隔了一条街的两居室瓦房里看女儿。卫氏是东缉事厂的厨娘,街坊四邻忌讳她替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做饭,故而从不走动,素日里常来常往的就只有小四儿,以及同小四儿相熟的番子,自打江江获悉女儿踪迹跟着鹿生来过一遭后,卫氏的家中才终于有了除却番子以外的寻常人造访。怕失去自己一手养大的簪曳,卫氏不大待见那名鹿生一口一个姐姐喊着的女子,因而她待那名日日造访的女子态度并不热情,但瞧在鹿生的面上,也没多失礼。鹿生在家,有他从中牵线搭桥递话儿,卫氏也会同那名女子不痛不痒的交谈三两句,鹿生去学堂,只留下卫氏与那名女子单独陪同簪曳时,她们几乎一整日都不会说一个字,更多时候,都是卫氏捧着针线包坐在太阳下替簪曳缝制春回后要穿到的新衣,而那名女子就倚在廊檐下的柱子上专心致志的盯着与兔儿玩耍嬉戏的簪曳,认真仔细的像是要将从前错失的三四年时光全都在这一刻弥补回来一样。偶尔,那名女子也会将目光挪到的她身上,只是看她时,总是一副怔忪失神的模样,仿佛从她穿针引线的表象下,看见了另一个人的灵魂。卫氏觉得奇怪,却不想细究,她在意的只有簪曳对那名女子的态度,只盼着自己倾注全部心神养到现在的孩子最好永远不要认这个突然出现的生母,亦或,这个突然出现的生母畏惧东缉事厂的余威,赶明儿就不再来了。但,她的期盼,样样都落空。女子一如既往的日日登门,有时候会推着那名没了双脚的、叫做阿元的姑娘一道儿来,顺带捎些许自个儿亲自下厨做的小零嘴,又或是几样从摊铺上买来可供赏玩的小玩意,而簪曳对那女子的态度,也日渐和软。某个霞光旖旎的午后,女子陪了簪曳一整日后如往常很多个晚间一样同簪曳告别,动身准备离去,然而就在她推着坐在双轮椅里的、叫做阿元的姑娘快要走出院门外时,一贯对她到来与离开都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簪曳突然出声叫住了她。“阿娘……”短短两个字在耳边徒然炸裂,卫氏手一抖,小拇指那么长的银针正正扎进了掌中,钻心噬骨般的疼痛传来的同时,她听见簪曳问回转过身来比自己震惊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女子,“你真的是我阿娘吗?”

这一刻,卫氏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死死的盯着膝盖上那件还未缝制完成的春衣,不敢抬头看唤住女子的簪曳,也不敢看被簪曳唤住的女子,她甚至连大声呼吸都不敢,只屏着一口气儿凝神静静听着两人之间的动静。那名女子似激动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忍住喉间哽咽,轻轻应了三个字——“真的是!”

通体雪白的兔儿自簪曳怀里挣脱,蹦蹦跳跳的跑到卫氏脚下,向来爱追着兔儿跑来跑去的簪曳这一次却没追,她就那样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处,目不转睛的盯着回转过身来的女子。银针刺进手掌的滋味实在难受的紧,卫氏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她用另一只手食指与拇指捏住针尾向后猛的用力一拽,针尖与掌心皮肉即刻分离,一并带出的还有数不清的血珠子。将拔出的银针刚插回布袋里,还没来得及用指腹按住掌心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卫氏便听见簪曳对着那名女子软声软气说了句很是莫名其妙的话。她说:“我见过你,在你跟着阿兄到家里来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这话儿,不止教卫氏摸不着头脑,就连作为当事人本身的那名女子,也是一脸茫然,但,说完这话儿之后的簪曳压根没留给女子追问的机会,转身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里屋。女子带着满腹不解推双轮椅里的姑娘离开后,卫氏再也坐不住了,这一夜,她抱簪曳入怀,就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追问了整整一宿的原因,然而无论她如何逼迫,簪曳都咬紧牙关不肯开口。经此一事,卫氏心底的危机感与日俱增,鹿生的面儿和为人该有的礼节再也压不下她身体里那股子患得患失的不安,踌躇良久,她决定找小四儿商量怎么才能将簪曳留在身边。这段时间,东缉事厂番子们总是很忙,每回撂下饭碗就又出去了,像小四儿这样机灵有眼色、时常陪在主子大人旁侧的番子,更是连回东缉事厂饱腹的空当都没有。回回饭点,卫氏总站在厨间洞开的轩窗下伸长了脑袋向外张望,可无论她怎么望,就是不见小四儿身影。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小四儿,卫氏拽住落后的尔尔询问情况,尔尔四下观了观,见同行的番子们都走远了,适才将一只手拦在嘴边凑到卫氏耳边小声说:“大娘,洮氏乱了,河西成了一锅粥,那地儿处在王朝最边上,临近南蛮,周氏驻军相隔甚远鞭长莫及,河西洮氏这一乱后果不堪设想,暂不论狼子野心的外邦是否有乘人之危的心思,这时候,盘踞在咱们京都盛安的那些暗流就已先开始涌动了,主子位高责任重,这些天不是在承恩殿里同禁中那位大主子议事,便是同九门的人八方巡视,四儿爷近身伺候,自是主子的脚踪儿到哪他跟到哪,一时半会……想是抽不出回厂中用顿饭的时间……”骤然闻及军政大事,卫氏的脑袋像是一团打了死结的麻绳,怎么也绕不开。尔尔急着追率先离去的番子,边将手腕从卫氏紧攥着的指尖挣脱,便解释,“大娘,我也得走了,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趟了。”

话弦儿落地,小番子尔尔扭头就要跑开,卫氏反应过来,赶忙出声唤住,着急忙慌叮嘱,“尔尔,见着小四儿了告诉他,今儿个无论多忙都要抽出空来,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就在厨间等着他回来商议。”

“大娘,”唤做尔尔的番子迈开脚步,循着同伴离开的方向撒丫跑出去的同时,拔高音量脆生生应,“我知道了。”

对于一整个天地就只有厨房那么大的卫氏来说,家国大事是大事,家中大事也是大事。她一把屎一把尿耐性儿养到现在的簪曳,同王朝版块上乱了的河西一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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