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二刻,苌离一行三人已行在前往东市的路上了,独留下雒钊让他好好休息。开明坊距离东市也不算近,所以三人仍是骑马出行。因着城内规定若非公务,或是病患孕妇生产以及奔丧者,不得在城内打马飞奔,所以三人慢慢悠悠地去了东市。
考虑到赤风连日奔波也累了,所以苌离今日骑得是雒钊的马,弄得赤风又不高兴了,苌离在临出门之际,哄了它好久才哄好。
到了东市的骆记银楼门前,店内伶俐伙计早已上前候着了。店内掌柜立刻上前招呼,长安是个遍地都是贵人的地方,能来骆记银楼的那一定是非富即贵的主儿。
今日苌离仍戴着帷帽出门,自进门之后始终未发一言,楚焕在门外候着。桑梓则在应付掌柜,一应首饰均由桑梓挑选。
这时,苌离看上了一只梳栉,便让伙计拿了出来,道:“桑梓,这枚白玉梳栉简单大方你戴正好,一并买了吧。”
因为桑梓是一副侍婢的打扮,所以这番话停在掌柜耳里,就是一脸的惊讶,没见过哪家娘子对侍婢这么好的,于是立刻陪着笑脸道:“娘子真是菩萨心肠,给侍婢都能买首饰,怎不给自己买几样呢?”
苌离微微一笑道:“店家,我这有一件东西需要订做,若是做得成,我在你这里买十万贯的首饰可好?”
掌柜一听就乐了,这绝对是个有钱人家的娘子,于是道:“娘子放心,咱们骆记的首饰可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宫里娘娘们的许多首饰都是出自骆记,无论您要定做何物,咱们一定包您满意。敢问娘子要订做何物啊?”
桑梓立刻奉上一只做工精细,比手掌稍大的木匣。苌离接过后并没有立刻递给掌柜,而是故作神秘地道:“我这件东西极要紧,劳烦你拿给你们东家看看,若他说能做,这个价格你们随便开。”
闻言掌柜在心中盘算起来,眼前这位娘子显然是冲着东家来的,这样一掷千金的主儿又不是没见过。不过,她以帷帽遮面,青丝与寻常郎君们一样,简单束起,只是多了一支青玉发簪。虽然样式简单,但看那成色和做工,绝非俗物。
再看,她穿的是时下流行的翻领袍,脚踏长筒的乌皮六合靴。这原是胡人的打扮,比起广袖长袍配丝履,可方便多了,所以骑马狩猎的郎君中很受欢迎。而今女子也能骑马狩猎,穿着翻领袍出门娘子们也不在少数。
掌柜注意到苌离身上这翻领袍用料虽然一般,可足上的六合靴做工极是精细,此靴由七块皮子缝制而成,接缝处针脚匀称细密,细看之下那皮靴竟是猞猁皮制成。长安城内很多大户人家里都养这东西,外出行猎的时候才会带上,精贵着呢。
掌柜依旧不说话,他觉得眼前这位娘子虽然衣着不俗,但与长安城内追求雍容华贵风仪的贵女们绝对格格不入。虽然真容未露,可她是另一种风仪万千,成日跟女人打交道的掌柜都不禁好奇起来,那白纱之下到底是怎样的容颜。东家虽是商籍,可作为长安城的首富,自然也会被人高看一眼。更何况东家已经营数年,在长安城里也算有些人脉,不是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能见的。眼前的娘子不知是何来头,自己到底要如何应对?八壹中文網
苌离知道掌柜在思量何事,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在她进门的时候,就有伙计上前招呼她落座了,不过那是她最不喜欢的坐席,所以苌离仍是站着的。
思虑再三后,掌柜道:“今日是腊八,东家在靖恭坊的府第内过节。不如娘子把东西留下,过个两三日,某一定给娘子回话可好?”
“靖恭?”苌离在唇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在心底冷笑出来,不过言语依旧温和,道:“店家,我这件东西要得急,不如麻烦你指个路,我让我的护卫登门寻问,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掌柜听出苌离的不容拒绝之意,于是改口道,“既然娘子这件东西着急,那我现在派伙计去,听娘子的口音也不是长安本地人,想来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寻起来也不易。若是东家接不下娘子的东西,娘子便可直接去别家,也不误了您的功夫,您看可好?”这掌柜很会说话。
苌离把小匣递给他,道:“那就多谢了。”看着掌柜把小匣交给伙计,还在伙计耳边嘱咐了几句后,伙计便离开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苌离要见的人就出现了。
出现在骆记门口的是一个华衣美服,颇为富态,看起来约莫六十的男子,紊乱的呼吸表明此人是一路赶来的。站定后擦掉额上豆大的汗珠,然后才入内。掌柜显然没料到东家会出现的这么快,很是吃惊,带着店里的伙计向来人行礼。
胖子有些不耐烦地道:“人呢?”他问的自然是送那匣子的人,掌柜立刻看了眼苌离。
这位东家没想到来人会是位娘子,颇为诧异。在场所有人又无法忽视他此刻白得如同宣纸一样的脸,以及微微发颤的嘴唇。他因为紧张而抽搐的嘴角,也被苌离看在眼里,除了那双宽大的耳垂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这人还真是改头换面了啊。
要见的人既然到了,苌离先开口道:“没想到骆商贾居然来的这么快。”这人就是苌离要找的骆荆卿。
骆荆卿略整了整心绪后,极是客气地道:“娘子订做的东西极是要紧,所以骆某便赶来了。”掌柜一听东家这般措辞,心下明白这位娘子果然来头不小,皇亲国戚东家也不是没见过,但也没有今日这般诚惶诚恐。
“骆商贾客气了。我这东西要紧,骆商贾可有合适的地方,咱们详谈。”苌离的语气同样客气。
这个提议正合骆荆卿的心意,便道:“骆某也正有此意,娘子里面请。”说罢便把苌离引到后面僻静的内堂里。吩咐了店内伙计不准来打扰后,便合上了房门。
此时房间内只有苌离,桑梓还有骆荆卿三人,骆荆卿仍然十分客气地问道;“敢问娘子如何称呼?”
苌离莞尔道:“骆商贾这个问题着实不太好回答。不知道你问的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骆荆卿一听这话,心里更是没底,拿出绢子再次擦了擦头上的汗。
苌离道:“不如就请骆商贾自己看看吧,说不定您还认得我。”说罢,苌离便拿下帷帽,似笑非笑地看着骆思荆。
在看到苌离真容的那一刻,骆荆卿满脸都是惊愕。当惊愕被恐惧取代的时候,他的膝盖也“嗵”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见过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