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被指甲扣得生疼，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稍稍抚平心中的悲愤。今日自己若是再晚片刻……苌离根本无法想象。
可是她救得了江茹慧，却救不了这牢狱中的所有女子。更何况她们并非各个都是含冤入狱，可即便她们真的论罪当诛，只因男女有别，她们就要被这般对待吗？
并非不知男尊女卑，可只因自幼得家人疼爱又出身高贵，即便到了如今，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苌离其实并未多么切实地感受过这四个字真正的分量。今时今日，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四字有了如此清晰地认识。
此时此刻，苌离更加佩服大长公主，要以何等的气魄才能为女子争来一个参加科举的机会啊，即便条件是那样苛刻，也是她费尽心血争来的。
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自己救不下这牢中的所有人，但眼前这个，她是一定要救的，苌离走回时，牢头已经打开了牢门，在门口恭候着她，“苌大人里面请，卑职已经吩咐人准备桌案笔墨了，马上就送来。”
趁着这个当口，苌离走进牢内，将自己的披风披在江茹慧身上，“牢里阴冷。”
江茹慧抬头看向苌离，在看到她那身官服之后，明显愣了一下，“枢密院？”
“正是。我乃枢密院编修苌离。”苌离平静答道。
此时苌离才看清江茹慧的容貌，三个多月的牢狱之苦，令她无比消瘦，面上虽然有些污迹，但还能看清她的容貌，长得很是齐整。
让苌离意外的是，在短暂的目光接触中，自己居然没有在江茹慧的眼中看到令人窒息的绝望，但那种死气沉沉的平静，也好不了几分。
苌离又向狱卒吩咐道：“去拿几个炭盆来。”
众人皆知这活阎王得罪不起，没人敢怠慢，立刻照吩咐办。
眼见桌案笔墨都已备好，苌离吩咐跟自己来的小吏做好记录，牢头几人在外面候着。
在苌离解释过来意以后，她便直接打开那些凑数的卷宗，开始随便提问。
江茹慧声音沙哑，话也不多，但对于苌离的所有提问，她都能答到点子上。
有伶俐的狱卒给苌离送来热茶，苌离接过后直接递给了江茹慧，道：“润润口，不然你这嗓子再哑上几分，我就听不清了。”
看着江茹慧饮下几口茶水，苌离便不再废话，直接问到了关键，“八月初五的事情……”
江茹慧直接出言打断了苌离，“苌大人不必再问了，我已说过许多遍了！”
立刻有人出言呵斥，“大胆，你岂敢在苌大人面前自称我。”
苌离只用一个眼神就让此人退了回去。
“江捕快既然还自称我，那就是你从未认罪。我来之前碰见刑部的人，他们说你的口供没有录全，见我正好要来，便委托我顺道问上几句，回头补在卷宗里，这样大家都方便。念在一杯热茶的份上，不知江捕快肯不肯给我这个方便？”苌离微笑看向江茹慧。
江茹慧当然注意到这位苌离仍称她为江捕快，而且她方才也注意到了，苌离提的那些问题，根本就是无关痛痒，在凑数。
“大人问便是。”江茹慧一字一顿地道。
苌离扫了一眼做记录的小吏，那人立刻会意换了一张新纸。苌离又顺道扫了一眼候在一旁的牢头和几个狱卒，看来他们对此案的内幕毫不知情。也是，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人会觉得这个案子还能再起波澜了吧？
收回目光后，苌离开始提问：“你说你当时出于自卫，咬伤了柳泽，对吗？”
“是。”
“咬在了何处？”
江茹慧想了想后，道：“右侧手臂。”
“咬便咬了，你是如何得知自己咬伤柳泽的？”
“我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在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江茹慧猛然抬头看向了苌离，这一刻她的眼中出现了光芒，这个问题是任何人都没有问过她的，而这个细节她自己都不曾留意过，自己在那人身上是留下证据的。
苌离同样回以微笑，继续发问，“还有，你说柳泽当时已经褪了自己的几件衣物，到底是哪几件？”
这苌大人居然可以问到这样详尽的地步，江茹慧如实答道：“袴（ku），裈（kun）都褪到了大腿处。”
此言一出，旁边一众男人们可谓是表情各异，从没见过两个女人可以一脸正色地说着一个男人脱了几件衣物。更令人发指的是，说的还是下身的衣物。袴在外，裈在内，下身统共就这两件，这不就是脱光了嘛。
“你确定？”
“确定。”
“都脱成这样了，那柳泽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说胎记啊什么的？”苌离以循循善诱地口吻问道。
江茹慧在努力地回忆着，这位苌大人已经指出了为她翻案的关键，但能不能抓到就全看她自己了。
八月初五夜，那是自己一声都不愿再想起的时刻，但是此时江茹慧知道，她必须想起那一夜的所有细节。
“痦子！”江茹慧激动地道：“他左大腿内侧右一个拇指大小，长着毛的痦子，我当时碰到了！”
这一刻江茹慧的眼睛彻底亮了。
苌离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位置可以在详尽一点吗？靠上还是靠下？”
“靠……靠上，快到裆……裆部了。”此时江茹慧原本苍白中有泛着蜡黄的脸泛起红光，那不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出现的红晕，更是对于生的希望。这才是被众人忽略的铁证，甚至包括自己！
“若是确认无误，就画押吧，我好回去交差。”苌离直接了当。
考虑到江茹慧戴着镣铐，苌离把这张纸拿到她面前，又拿了印泥给她。
看她画押之后，苌离又把外面的几个狱卒叫进来，道：“方才我问话的时候，你们也都听见了。看一眼，若是记录的与我们所说一致，你们几个也画个押，算是个见证，省得刑部又嫌缺东西，还要再来一趟。”
这几人中，有人字认不全，能认全的人便读了起来。听罢，几人表示没有出入，也就痛快画押了。
眼见这位活阎王的差事了了，那牢头凑上来道：“既然苌大人的差事了了，那卑职送苌大人出去如何？”
“不急。”苌离摆了摆手道：“去打盆热水来，还有毛巾，另外再加几个炭盆，还有一身干净的女囚衣。”
牢头从没应付过苌离这样的，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吗？”苌离问道。
牢头连忙告饶，“不敢不敢，卑职这就去。”
等到东西全部拿了上来，苌离吩咐解开江茹慧的镣铐，还吩咐这些狱卒和跟着自己的小吏在隔壁候着去。
然后就见苌离上前把毛巾投入热水中，打湿毛巾。
牢头见状，凑上来道：“怎好让苌大人做这样的事情呢，卑职去寻女狱卒来。”
苌离手上不停，自顾自地道：“不必了，你们只干粗活，想来这样的细活你们也看不上，那就我自己来吧。隔壁候着去，有需要我自会叫你们。”说罢冷冷地扫了牢头一眼。
这一眼，让牢头生生打了个激灵。这可是敢在圣人以及一堆重臣面前把人脖子拧断的活阎王啊，立刻带着人退到了隔壁去。
江茹慧看着苌离笨拙的动作，道：“苌大人，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吧？”
苌离淡淡一笑，“让你见笑了。”
“还是多谢苌大人。”说着接过毛巾，拧干之后，擦拭起自己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