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离念过几份之后,李稷突然怒道:“为何总有人觉得我缺女人!”
肃庸和苌离同时道:“请陛下息怒。”
李稷摆了摆手,示意与他们两个无关。
而苌离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本来该在九月入主中宫的崔氏死了,如今有人惦记着空置的后位也在情理之中。根据李稷的反应来看,提议另立新后之人,应该不在少数。
李稷放下手中的笔,散漫地向后一靠,道:“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应对?”
苌离向四周看了一圈后,问道:“您是在问臣?”
李稷指着肃庸道:“难不成是在问他?”
“虽说帝王家事既是天下事。可这样的事情还轮不到臣说话。”苌离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李稷以一种极其不耐烦的表情看着苌离道:“你上回那差事办得不错,要不你再办一回?”
“请陛下勿要再难为微臣。”苌离连忙告饶道。
“那就赶紧说。”李稷道。
苌离在内心叹气的同时,也在庆幸还好昨夜听了先生的一席话。
“臣不知朝臣们的奏折上是如何说的,但前朝与后宫素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后位虚悬,各位娘娘们以及他们背后之人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陛下无需动气。但无论朝臣还是宫中妃嫔都是陛下的臣子,武将晋升靠军功,文臣靠政绩,所谓能者居之,这后位也理应如此。”
听着苌离的这番侃侃而谈,李稷就笑了,“你方才说齐王不开眼,可是真的?”
不明白李稷为何突然转了话题,但苌离还是如实答道:“自然是真的。您也说臣脾气不好,而臣偏偏又是个不服管的,齐王殿下是在给自己找别扭。”
李稷道:“你不服管?”
苌离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您是臣的君上,齐王殿下又不是,臣当然不能听他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若不是君上,那也就爱谁谁了是吧?”李稷笑着问道。
虽然李稷说出了实情,但苌离还没打算承认,于是道:“陛下这就是玩笑话了,你一直是君上,也只能是君上。”
对于苌离的这个回答,李稷不置可否,口中说的却是,“你说齐王不开眼,倒真是胡说了。你去给他当个谋士,还是足够的。”
“多谢陛下夸奖。”
“话说回来,你一个女儿家能有这样的见地,的确是难得。”李稷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奏折上,“看来你那位教书先生的确不一般。如今他就住在你府上?”
听到李稷问起了郭乔,苌离是眉心一跳,好在此刻李稷在低头看奏折,并未注意到她。“先生有旧伤在身,家师并不擅长治外伤,但他荐了一位长安的医士,所以臣便请先生来长安住了。”
“劳你转告那位郭先生,白十郎不日将登门拜访。”李稷道。
“陛下为何想要见先生?”苌离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以免让李稷听出她的紧张。
“教出天下第一位女进士的教书先生,我难道不该去拜访一下?”李稷道:“自你考中进士之后,有不少人花重金请他,都被他以体弱多病为由给拒了。我就是去找他对谈学问的,你这位先生不至于连客都见不了吧?”
“自然不会。臣一定转达。”苌离觉得自己应付不了李稷,但郭先生应付他应该不成问题。
“赶紧把你手头的这几份奏折念了,之后早些回去吧。”李稷道。
“是。”
苌离退殿是在大约两盏茶之后的事情,站在紫宸殿前,她重重叹了口气,看来李稷知道她身份是早晚的事情了,可让自己跟他坦白,却又着实说不出口。至于这是为何,苌离自己也不明白。
郭乔对于李稷要来拜访一事,非常淡定。“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阿离无需担忧。”
“先生,若是圣人请您入仕,您会答应吗?”苌离问道。
“阿离为何问这个?”
“以先生之才,如今这般到底是委屈了。”
郭乔道:“阿离,昱朝如今人才济济,不缺我这样的人。时至今日我仍是妘氏家臣,那是你的君上,不是我的。若是妘氏家主有令,属下当万死不辞。至于其他人,无论何人郭某都恕难从命。”
“先生,妘氏早就没了。”苌离语气平静。
“阿离此言差矣,只要妘氏风骨尚在,妘氏就在。”郭乔神色郑重。
“儿记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除去旬休苌离的每日面圣是雷打不动,并且每次面圣至少都是半个时辰。如此一来,对于这君臣二人的关系,众人是议论纷纷。
这样的事情,朝野上下无人敢去问李稷,御前的人是不可能透露半个字的,于是乎,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苌离了。考虑到苌离的名声,也没有几个有胆子当面去问她的,即便是有那么一两个,这位活阎王也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然而,这君臣二人也就止步如此了。对于苌离,圣人未有其他优待或是封赏,甚至是她那被罚的三年俸禄,圣人更是没有变着法的给她补上。
这一次,就连大长公主也没看懂,这君臣二人唱得到底是哪出。
对于众人的议论纷纷,苌离是真的毫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江茹慧一案的后续处置上,虽然李稷已经吩咐过了,此案不准她再插手。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江茹慧的伤势能好好被医治才是重中之重,为此苌离可没少花钱。
虽然众人皆知此案必定会牵连到户部尚书韩旷,可任谁也没想到,这此之前韩旷一门近些年来干过的污糟事全被翻了出来,什么丧期行为不检,强迫他人为奴,诸如此类不上台面的,但有伤风化的小事,这些虽然伤不到韩尚书的根本,但足以毁了韩尚书的威望。
御史台对于这等送到眼前的污糟事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参韩尚书一本也在情理之中,对此李稷也就是并未多加惩处,命韩旷整饬内宅,罚奉三月就算了事。
跟李稷周旋已久的苌离知道,这只是他的开场。
紧接着韩旷就因被强买他人土地而被弹劾。依昱朝律令,凡居官挟势侵夺他人田地者,一亩以下杖六十,每三亩加一等治罪;超过杖一百之数后,每五亩加一等,罪止徒二年半。韩旷是强买他人土地近百亩,这怎么算都是重罪,因为之前那一场风波,搞得太尉方面都没法开口求情。加之此前大长公主一派丢了一个刑部尚书,纷纷抓住这几个机会对韩尚书,落井下石。
如此局面之下,李稷就是想保韩尚书都保不了,更何况谁知道圣人是绝对不会保他的。最后韩旷被贬为桂州刺史。韩旷一案自始至终都能看到枢密院的影子,这是李稷第一次对着满朝文武亮出他的利爪。更重要的是,虽然韩旷被贬,但是枢密院对于江氏在京兆尹府大牢内受私刑一案仍是抓着不放,一路查上去,又是挂落一大批官员,以至于还没走到桂州的韩旷,又被贬到了爱州。
然而这位韩尚书终是没能抵达爱州,他就病故在前往爱州的途中。至于新任户部尚书,确如郭乔所料,由韦贵妃的父亲,韦叔裕出任,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