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采葛道：“圣人大约会在殿内呆上一个时辰，苌大人忙于公务鲜有机会出来转转，这寺内有好几处名胜古迹，奴婢可陪大人在寺内走走。”
按照规矩，苌离是应该候在殿外的，所以她很是诧异地问道：“敢问姑姑，这是圣人的意思？”
采葛笑道：“那是自然，不然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呢。”
苌离完全猜不透李稷这是为哪般，但她是真的不想在寺内乱逛，因为这里有她不想遇见的人。正要开口婉拒这个提议时，王澄就出现在了苌离的目光可及之处，并且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上回跟王澄闹得不欢而散，苌离多少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其实她明白，王澄并非是想与自己再续前缘，他只是不愿自己身陷朝堂纷争的泥潭，而当前的局面之下，他还俗来迎娶自己，让自己安安稳稳过完最后的时光，是王澄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此时，采葛也注意到了王澄的异样，问道：“莫非苌大人与明净先生认识？”
苌离很清楚，此刻无论自己说了什么，李稷从大殿里面一出来，他就会知道。在这种状况之下，自己只能实话实话，“有过几面之缘。”
采葛笑道：“既如此，苌大人若是有兴致，请明净先生做向导倒是更合适。”
苌离现在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事，“请问姑姑，圣人为何会允许我在寺内闲逛？”
采葛依旧言笑晏晏，“如今苌大人在圣人面前的恩宠，这周家五郎都未必赶得上您。圣人能带着您夜游长安，自然也能带着您逛大慈恩寺。圣人也知您不想引来非议，所以嘱咐了奴婢，若是您想四下逛逛，就由奴婢陪着您。”
采葛顿了顿，接着道：“明净先生饱读诗书，又居于寺内，是比奴婢更适合做向导的。此事并非圣人诏令，苌大人随心即可。”
苌离觉得自己是该跟王澄道歉的，就算认为他视出入佛门如儿戏实是不妥。但人家做何选择，可那都是王澄自己的事情，自己与他非亲非故，没有立场去评判他的选择。
于是，苌离道：“既如此，那就谢姑姑美意了，我去去就来。”
“苌大人请便。”采葛道。
看着苌离向自己走来，王澄便知她是来跟自己道歉的，她没必要如此的。
李稷是何等样人，王澄远比苌离要清楚。他心如明镜，今日此举是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可他却只是想来看看琬琬，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因为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既然琬琬向自己走来，把自己绝不会退缩半分。“苌施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许久不见先生了。”苌离很是客套，“今日我正好有时间，想在寺内一游，不知可否劳烦先生引路啊？”
“那是自然，请。”王澄单手一引道。
待两人避开众人，苌离再三确认周围无人盯梢之后，才道：“上回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知你是好心，就算我不接受，也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王澄表情柔和，“虽然，我不愿你这般了此残生，但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也绝不勉强你。我当日只是个提议，若你改了主意，我一直都在。”
两人一前一后闲庭信步地走在寺内，仿佛真的在欣赏寺中景致一般。
“你不必如此的。”苌离道。
“这是我想做的事情，你勿要觉得不安。”王澄道。
之后两人是许久的沉默，苌离最终打破了沉默，“先生究竟为何出家？”
“此事，你不是已经听旁人说了吗？”
“先生觉得我会信吗？”苌离斩钉截铁地道。
王澄并未直接回答，淡淡一笑，道：“你到底是长大了。”
“当年听闻王爷与姐夫的噩耗后，我便知道妘氏要出大事。我曾向阿耶提议，琅琊王氏施以援手，但结果，你看见了。”王澄声音低沉。
“此事不是你能做主的，我明白。对于你们王氏，我的确有些怨恨，他们可以不管我，可是对大嫂也置之不理，这是我无法接受的。”苌离道。
“不仅你无法接受，我也不能。”王澄接口道：“无论哪个世家大族，那数百年的威望不是以族人血泪写就，以白骨堆砌？可到头来，我琅琊王氏却因为不愿得罪皇族，就连两个弱女子都护不住，甚至包括族中女子，这不可笑吗？这便是自幼教导我不可辱没半点儿门楣的琅琊王氏吗？”
苌离无话可说，她不知道要如何宽慰王澄。他心里的愤懑自己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理解。
“那时，我还能忍。毕竟我自己也是依附于琅琊王氏，除去琅琊王氏长房嫡子这个身份，我就什么都不是。”王澄道：“后来参加科举，我这个最年轻的状元被人人称颂，可每一句赞扬，都让我无比厌恶。没有琅琊王氏这四个字，状元之位根本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澄哥哥……”于苌离来说，这个人于她终是不一样的，可他与自己也是一样的。都有命运所赋予的无奈，有无法与人言说的心酸苦楚。
“再到婉君的事情，我本以为这次我不必再忍了，可所有人又是抬出琅琊王氏四个字来让我忍了。虽然我最后终是以和离收场，那只是为着淑慎。毕竟夫妻一场，我不能太伤她的颜面。更何况从成婚之初起，我就冷落了她，她也忍耐我良多。婉君的事情只是个由头，我与她注定是对怨偶。”
“若要摆脱琅琊王氏这四字，只有出家这一条路。不然哪怕你死，也得葬进王氏祖坟。”苌离明白了，“你是为此才遁入空门的对吗？”
“正是。”王澄淡淡一笑。
“只怕如今你也未能彻底摆脱琅琊王氏吧？不然你早就正式剃度了。”苌离一语道破真相，“你我这样的人从出生之日起就背负着家族荣耀，先生能得如此已是不易，当倍加珍惜才是。”
王澄道：“这话你该说给自己听，真正摆脱家族束缚的人是你。可你如今却涉足朝堂，还是天子近臣。”
“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很多事情我已无法左右了。”苌离道。
“你如今与圣人走得极近，你觉得他如何？”王澄问道。八壹中文網
“可谓明君。”
“只是这样？”王澄又问。
“他从未打算做守成之主，如今隐忍不发，只是时机未到而已。”苌离道。
“你能看清就好。伴君如伴虎，你自己多加小心。”
“当初和离风波闹得满城风雨，就是他的手笔吧？”苌离道，“这的确像他做的事情。”
“看来你为他做过不上台面的事情了。”说到这里，王澄轻巧一笑，“也是，若是没有投名状，你怎会是近臣呢。”
“还是多谢先生提醒。”苌离道：“我该回去了。”
“既然你我都把话说清楚了，有些话若是不方便说与旁人，你可以来找我。无论何时，你都能信任我的。”王澄道。
“我知道，多谢你。”说罢，苌离便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