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稷转念一想，这朵解语花终究是姑母给自己选的……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知道姑母为何要把你塞给我吗？”。
“知道。”苌离答得坦然：“就为了今日她能全身而退。即便曾经依附于她的势力会离她而去，但只要陛下不对这些人下死手，大长公主仍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些事情上他们还是要给大长公主留些情面的。”
“你果然都清楚。”李稷道：“事到如今，是姑母有先见之明呢？还是你不负她的期望？”
苌离知道此事自己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即便自己在今日没有为大长公主考虑过半分，但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就顺应了大长公主的安排。于是，立即起身叩首道：“臣从未不忠于陛下，只是臣以为如今还不是清算大长公主的时候，待来日齐王的威胁不在，您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不管怎么说姑母都于你都有大恩，你知恩图报也无可厚非。这个时候你若是建议朕大开杀戒，那你就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朕从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略顿了顿后，李稷才重新开口道：“欠了的自然要还。不过自此之后，你跟姑母可就两清了，可记下了？”
“臣记下了。”
李稷笑着把手伸在苌离面前，示意她扶着自己手起来，“更要记得，你是朕的人。”
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只手，苌离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看到苌离只是沉默看着，却未有任何动作。李稷也不恼，他的声音竟沾上了几丝蛊惑的意味，“你第一次入紫宸殿的时候就亲口说过要追随于我，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臣不敢忘。”苌离很清楚自己说的追随和李稷说的追随根本不是一回事。
“既然没忘，那你这是何意？”对待苌离的迟迟不动，李稷出奇地有耐心。
“臣……”
“你当初就是不愿嫁人才来参加科举的。如今情形，我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你没谢我也就罢了。”李稷含笑道：“难道你打算坐实那些虚无缥缈的流言？”
“臣没这个打算。”
“没有就好。那让你追随于我应该不难吧？”李稷的笑容依旧和煦如春风。
此刻，苌离没有旁的选择，她只能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于李稷的掌中。
在那只纤纤玉手落入自己掌中的那一刹那，李稷便紧紧握住了。
而苌离明显是被李稷的这一举动给吓到了，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被握得更紧。
只听李稷掷地有声地道：“既然过去朕不曾让你后悔，那么日后，朕亦不会让你后悔。”
羊入虎口，这是苌离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谢……谢陛下。”
对于苌离的反应，李稷很是满意，便打算到此为止。拉着她起来后便放开了她的手。“依你之见，大长公主的旧人该如何拉拢？”
看到李稷说起了正事，苌离暗自松了口气，“这条路大长公主早就为您铺就了，您顺势而为即可。”
李稷已经猜到苌离要说什么了，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早年间大长公主就荐了不少人入宫，她们每一位的家世都不错。若她们能为陛下诞育皇嗣，那她们背后的家族为了日后的荣光无限，定会全力支持陛下。齐王终究还只是位亲王，就算府中姬妾成群，可能有名分的也就那么几个。在此事上他不比您，宫中的名位尚且不满。”
“你是觉得朕的子嗣太少吗？”
“您固然是比齐王小了十多岁，可齐王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于子嗣上，还是略胜您一筹的。”说这话的时候，苌离很是一本正经。
李稷花了极大的力气才使得自己能够维持表面的平静，“虽说朕的家事即国事，你议论两句也没什么。可你到底还没嫁人呢，当面跟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郎君讨论人家的子嗣多少，你觉得这合适吗？”
经过李稷这一提，苌离也觉得自己跟他谈论这个问题着实不成体统，“陛下说的是，的确不合适。”
“那你就给我闭嘴。”
“是。”
李稷痛苦地揉着自己的眉心。这回他算是服了，哪怕是跟自己议论正事，这女人也能作出妖来，把气到自己没脾气。
“马上就要下钥了，你早些回去吧。”除了这一句，李稷实是不知还能说什么。
对于苌离来说，这一句简直就是如蒙大赦，“谢陛下，臣告退。”
“明日起照旧来紫宸殿伺候笔墨。”李稷又多说了一句。
“是，臣知道了。”
看着苌离的背影，李稷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世间男子大都希望自己的夫人宽和大度，且不说中宫善妒是罪过，曾几何时自己也免不了这个俗。就算如今还未跟苌离挑明，可自己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固然她是出于平衡朝局的目的才劝告自己要雨露均沾，但说到底她终究是不在意自己的，至少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在意，否则，她怎么可以毫无顾忌劝自己与旁人诞育子嗣。
念及此，李稷忍不住自嘲一笑，原来自己也不过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归于平静，公羊克的事情便按照众人预计的走势结束了，公羊克本人虽已自尽，但不代表他以死谢罪就能保全其家人。满门抄斩是跑不了的，不仅公羊克本人被褫夺爵位，公羊氏一族有爵位者全被夺，全族上下均被贬为庶民，无一人幸免。
对于大长公主的处置也很快下来了，夺其食邑三千户，闭门思过三月，在众人看来这样的惩处对于大长公主来说也就是失了些颜面，往根本上来说就是不痛不痒。
对于苌离来说，叶含英的到来才是件大事。
两人自茶舍偶遇之后，便再未见过。苌离对她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倒是叶含英对苌离更为敬仰，特别是被叔父叶秀交代内情之后，愈发觉得这位妘家小郡主是位英雄般的人物。
在被李稷的人护送至苌离府上后，叶含英未敢耽误，马上给苌离诊脉。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然后看向了苌离。
苌离立刻会意，道：“此处并无外人，叶娘子安心就是。”
叶含英送了口气，道：“见过郡……”
苌离直接打断她道：“师父既已跟叶娘子交代过了，那叶娘子就千万别错了称呼。”
“您说的是。”叶含英尴尬地笑了笑，“您的情况想必您自己也有数，从您脉象还有素日所用药方来看，叔父和张先生对您是十分尽心的。圣人召我前来的目的为何，请苌大人明确告知，我也好做应对。”
“是太医诊出我不能生育，圣人又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晓此事。因为种种原因，圣人觉得你信得过，才召你来的。”
看得出叶含英还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苌离便没有把那个诊出自己不能生育的太医，已被李稷杀了的事实告诉她。
叶含英了然地点了点头，含笑道：“看得出圣人待您极好，不然也不会如此了。”
“我知道，但他还不能知道真相，至少现在不能。”
“可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比性命还重要呢？”叶含英忍不住问道。
苌离道：“叶娘子，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所以我妘氏一族才有那么多人会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