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秩盯着大长公主，许久之后才重新开口道：“姑母这一碗水端得还真是平呐。我们兄弟二人，一个让她干着掉脑袋的差事，一个惦记着她的性命。说起来这两者也无甚区别。”
“但不管怎样，人家还是挺过来了，不是吗？”大长公主道：“真要是朵弱不禁风的娇花，哪经得起你们这么折腾，我们李家的儿媳就该如此。”
“说到底还是姑母棋高一着啊。”李秩感慨道：“怪不得您当初会对苌离刺杀崔氏一事轻轻放过，有妘家的女儿在，莫说是清河崔氏，就连博陵崔氏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如今她举目无亲，您便是她唯一的依靠，您的确该将她视如己出。”
“天下之母我已选好。谁是这天下之主，就看你的了。”
“姑母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您若真心支持我何需等到今日？”李秩的怨毒之情几乎压抑不住。“若非您支持，老十的嫡出身份从何而来？！”
“这话你还要让我说多少遍？若先皇真的有心于你，我说什么都是无用。”大长公主道：“你该不会以为靠我几句口舌，先帝就能立白氏为后吧？”
“那如今呢？！您肯全力支持我的话，老十他早就死透了！”想起自李稷登基后的种种，李秩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大长公主拍案而起，怒道：“你还要让我如何偏帮你？！以先帝的英明果决，为免外戚势力过大，他留遗诏让白氏殉葬。他有何理由留着你这个祸患？！”
说话间，大长公主将一卷赭黄绢帛扔给李秩。“自己看吧！”
看到这只有天子才能用的赭黄色时，李秩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徐徐展开之后，他便看到是先帝亲笔。其余文字李秩尚未看清，但他已经看到其中最重要的四个字：齐王赐死。
大长公主将李秩的震惊全然看在眼里，以极其平静地语气缓缓开口道：“我若将此遗诏拿出来，你以为你能活到此刻吗？白崇勋那个老匹夫巴不得你早点死，以他太尉的身份定能号召起一批朝臣，他们恭请齐王殿下遵从先帝遗诏，你待如何？若不是我将遗诏压下，让你重掌兵权，你以为你能活到此刻？！”
自李稷入主东宫之后，李秩就一直被父皇弹压，甚至一度削了他的兵权。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不让幼子背上弑兄的恶名，他的父皇对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毫不顾念父子之情！
看着李秩因为充血而发红的双眼，大长公主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先帝是靠着弑兄戮弟，逼父退位才登上大位的，什么骨肉亲情在先帝眼里一文不值。”
“姑母说的是，终究是我天真了。”李秩紧紧捏着那份遗诏，似要把它捏碎一般。“姑母为何此时才将遗诏拿出来？”
看到李秩还保留着些许的清醒，大长公主露出一个颇有欣赏意味的笑容。“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们兄弟二人何人上位我根本没有就不在乎，可我李家的天子须是能者居之。我给了你机会，能不能抢过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着，大长公主从李秩手中拿过遗诏用烛火将其引燃，“还望二郎勿要辜负我的好意。”
“多谢姑母。”看着遗诏逐渐变成灰烬，李秩起身道：“侄儿告辞。”
“二郎走好。”
大长公主的眼神仿佛是淬过剧毒一般，可惜，此时的李秩完全注意不到。
看着步履不稳，有些踉跄的李秩消失在视线之外。妍娘才道：“若是圣人必然立刻就能察觉这份遗诏有假了。”
“所以先帝没选错人，我也没看错人。”大长公主垂目道：“只屑老二稍微细想就能明白，这样的遗诏交在白崇勋手里明显更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先帝为何要交予我？可惜他是当局者迷啊，毕竟先帝的确有让他死的理由。”
“还不是您仿先帝的笔迹，仿得太像了。”
“练了十多年，就为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若不是早就想好退路，我怎么敢把这两个狼崽子得罪了个干净？”大长公主轻蔑一笑。“话又说回来，老二在此时后知后觉，我看也是李稷那小子搞得鬼。”
妍娘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圣人这是打算坑您一回。以齐王殿下的性子，一旦知晓您这些年来都是在耍他，定会疯狂报复您的。如此，圣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他这算盘打得不错，顺便还能帮苌离保命。”大长公主道：“可惜我不想帮他分担他二哥的怒火。不仅如此我还要再给他添一把火。”
“您说的是。这份遗诏会让齐王殿下彻底断了与先帝的父子之情，而齐王殿下的满心愤懑只能发泄到圣人那里。如此一来，公主您尽可隔岸观虎斗了。终究还是您有先见之明。趁着先帝驾崩时的慌乱，给您弄了两道加盖过御印的空白遗诏。只不过，如今这二位都不是狼崽子了，尤其是圣人。”妍娘道。
“十郎最终都是要杀人立威的，虽然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我，那我就偏偏不遂他的意。还政，放权哪一件事我都没让他抓住把柄，再让老二做大替我去死，我就能全身而退了。”大长公主拍着妍娘的手道：“也要多谢你，冒死为我盖了那两个御印。”
“奴婢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这辈子太苦了。”妍娘一脸不忍。
“世人皆苦。更何况生在帝王家？无论是我还是先帝，亦或是他们兄弟二人，想要活着就要一直斗下去。”大长公主叹道：“妍娘，我累了。”
“奴婢这就服侍您睡下。”妍娘扶起大长公主，向花厅外走去。
这一年的长安天气冷得特别早，才九月底室内就需要用上炭盆了。
这日苌离在李稷下了早朝后，才入紫宸殿。这是李稷对她的诸多优待之一。毕竟早朝最短也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这段时间里李稷是不需要待诏的。
看到苌离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李稷问道：“冷吗？”
“臣不冷，谢陛下关心。”苌离道。
“过来。”李稷用他温暖的大手包裹住苌离的那双小手后，道：“手冷得跟冰块一样，还说不冷？”
苌离试图挣脱李稷的手道：“多谢陛下，臣真的不冷。”
“朕的手不够热是吧？”李稷道。
“不是。”
“那朕给你暖手是委屈你了是吧？”
“没有，是陛下委屈了。”
“给你暖手，朕不觉得委屈。”李稷微笑着道。
苌离已经将此人的无赖本质看透了，她现在只希望赶紧有重臣入紫宸殿与他议事，这样自己才能脱离苦海。
“最近天气冷，要不你每日改乘车入宫？这样还能抱个手炉暖手。”
“陛下，您对宫里的诸位娘娘们也像对臣一般吗？”这种时候苌离只能专门挑李稷不爱听的话说。
“那你希望朕如此对待她们呢，还是不希望？”李稷仅用一句话就把这个难题还给了苌离。
“此事全凭陛下心意。”后宫与前朝的利益盘根错节，苌离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若陛下真的体恤臣每日奔波辛苦，就还是由翰林待诏为陛下拟诏，臣也可免了每日奔波。”
“你一个从五品的官干着正七品的活儿，是觉得朕给你的俸禄少了？”
“臣不敢，是陛下给得太多了。”如今每每听到李稷阴阳怪气的时候，苌离就免不了眉心直跳。
但李稷岂会让她失望。“既知朕给得多，那就勿要躲懒。吃空饷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你若真想躲懒，也有办法。朕素日住延英殿，朕可以给你在紫宸殿偏殿安排个住处，让你住的比朕都近。”
“这个就大可不必了，臣多谢陛下美意。”苌离连忙告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