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琉璃瓶应声碎裂的同时,浸泡昙燚花的药液流了一地,那烈焰般的花朵在顷刻间枯萎衰败,与普通残花无异。
李稷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亏得肃庸在旁扶了一把。而其他人则是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是真敢摔,另一个是真敢让摔。
唯有苌离讥诮一笑,道:“诸位都看见了,此次议和不是咱们诚意不够,而是有人不想谈。所谓国不可无信,今日到底是谁无信呢?”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昙燚花已毁,即便是西夏现在就是称臣纳贡,两国之间也再无议和的任何可能,苌离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苌离示意寺人把王印和敕封诏令送至端王面前。“我如今这正五品的知院做得甚好,我乃昱朝的臣子,若是受你们的敕封,那便是对陛下不忠。这些玩意你们就带回去吧。”说完转身对李稷恭身一礼。“陛下,臣家事已了,臣告退。”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稷,都在等待着他的滔天怒火。然而李稷是以无比平和的语气问道:“在你心里,朕与你之间是不是只有君臣之谊?”
苌离没有忽略李稷眼中的哀恸,悲伤,以及愤恨,然后她终究是硬下心肠朗声答道:“愿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是陛下之江山;天下之人皆为陛下子民。”
闻言,李稷只觉得心中绞痛,终究是在人前,他必须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既然人家的王印你看不上,那朕给你一个便是。”
肃庸已在李稷的授意之下,将一枚玉印送至苌离面前。朝臣们自然认得出这是皇后玺印,至于苌离,即便不曾见过,她也猜得出此为何物。
“臣谢陛下赏赐。”苌离叩首谢恩之后,才双手从肃庸手中接过皇后玺印。
“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李稷淡淡一句。
“臣告退。”苌离强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水。
就在苌离转身之际,突然有人高声道:“皇后娘娘乃我楚人铮铮铁骨。”此言一出,众朝臣们齐齐拜倒。“恭送皇后殿下。”
苌离却是目不斜视地步出大殿。
大长公主看着苌离远去背影的同时,也并未忽略李稷负在身后的双手一直微微发颤。长叹一声道:“十郎,她今日此举到底还是为了你。”
“姑母还有脸说此事?”李稷回到御座之上,对使团副使道:“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这国姻不联也罢,限你们一日之内滚出长安,至于端王就按妘知院所说,留在长安作为质子。”
“可……”副使还想再争辩几句。
李稷厉声道:“就算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也有得是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滚!”
如此情形,副使哪里还敢分辩,只得夹着尾巴退殿。他也知道即便自己能回到西夏,就算东西是端王摔的,可自己未能劝阻,自己到底失职。自抵达长安之后,他可是特意打听过的,这位中昱皇帝真是把妘家女儿捧在手心里,自登基以来各种出格之举全是因她而起。依这位的脾气,能放他们回去根本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务之急,给自己找条活路,可话又说回来,即便自己能逃出升天,那自己在寿春的一家老小该如何是好?
不待副使退出大殿,李稷已然开始发作,他指着端王道:“来人,把他手给朕砍了。”
这种时候,没人敢触霉头出言劝谏,这么个质子让他活着就是。
殿内的禁军统领还是得问一句。“请陛下明示,砍哪只手,还是都砍了?”
“哪只手摔的东西,就砍哪只。”李稷的声音直让人觉得彻骨发凉,留下一句“散了吧。”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李稷未走出大殿前,大长公主立刻吩咐妍娘,把地上的昙燚花收好,立刻给叶含英送去,并嘱咐道:“告诉叶家娘子,有些事情没必要让一个将死之人知道。”
苌离退殿之后,并未回到行宫中的寝殿,而是让人立刻备马,她要立即返回长安。
虽然苌离在事实上早就被软禁了,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阻拦她,所以苌离得以顺利离开行宫,返回长安,不过她的护卫比之从前可是多了不少。
上马前,苌离吩咐道:“立刻去给骆荆卿送信,让他在苌府侯着,我要见他。”
有人立即闻声而动。
李稷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大殿的,在硬撑着走出朝臣们的视线之后,他一个趔趄几乎要跌倒。
“陛下!”肃庸颤着声音道。
李稷一把推开他,继续踉跄前行,口中呢喃道:“她到底是因为王澄的事情忌恨上我了,所以才这般对我。”
在肃庸看来事情并非如此,忙跟上去。“陛下,皇后娘娘她没有记恨您,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李稷声音在此时听来完全失了往日柔和,近乎于崩溃。“可我只要她活着!而她竟连此事都不肯!”
看来大长公主的话,圣人又是一句没听进去,肃庸觉得自己还是把话彻底说清楚得好。“陛下,眼前局势是娘娘绝不能在军中失了威望。更有甚至者,她的威望必须要越过齐王,才能外慑强敌,又不起内乱的情况下,助您彻底去了齐王这个心腹大患。且不论娘娘的私怨,就为着这个原因,以娘娘同陛下的情意,您让娘娘如何接受和亲呢?”
“所以,是我错了?”李稷一字一顿地问肃庸。
“陛下,您当然没错。”肃庸忙道。
“既然她没错,我也没错。那是谁错了?”李稷又问。
这一问,肃庸是真的不知如何作答,该说是造化弄人吗?
即便是盛夏时节,九成宫内依然凉爽,回廊之上的过堂风,更是带着些许微凉。坐于廊上吹了许久的凉风之后,李稷逐渐冷静下来。“她人呢?”
有寺人立刻上前一步,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返回长安了。”
李稷忍不住笑了,可任谁都听得出这笑中到底带着不能言说的苦涩。“旁人都是窝里横,她这是窝里怂?知道我定要收拾她,这么快就跑了。”
“陛下……”肃庸小心翼翼地唤道。
“告诉采葛,让她也马上跟回去。”李稷嗤笑道。“以为作了这么大的妖,我就能放过她喝药了?做梦!”
“奴婢明白。”
这时又有寺人上前。“陛下,大长公主让妍姑姑来跟您带个话。”
“让她滚!”李稷瞬间暴怒。
寺人吓得扑通跪地。“陛下,妍姑姑说事关皇后玉体康健,还望您听她一言。”
“让她过来吧。”李稷又在瞬间恢复理智。
妍娘来到李稷面前,一句废话都没有。“陛下,公主方才让奴婢把枯败了的昙燚花给叶家娘子送去。叶家娘子说,虽然枯败了,可还是聊胜于无,总还有些效用,她会尽快调配好药的。按公主的意思,昙燚花就算是彻底毁了,只当世间再无此物,她让奴婢来请您的意,此事这样办如何?”
“就按姑母的意思办吧。”。
“是。”妍娘又道:“公主还说,请陛下尽快返回长安,到底齐王留守长安,于公于私皇后娘娘现在都不宜跟齐王碰面。”
妍娘这话说得十分隐晦,根本意思就是夫妻吵架是一回事,但圣人您要是不把人看牢些,只怕是又要给皇后收摊了。
李稷瞟了妍娘一眼,最后只说了一句。“若是说完了,就下去吧。”
“奴婢告退。”
看着妍娘离去的身影,李稷不得不承认,姑母还是宝刀未老。“肃庸,召韦相等人觐见,待我同他们议完事情,就即刻返回长安,其他人自行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