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苌离的坚持，她终是没有在病榻上与周成珺等人议事。其实不必叶含英告诉她自己伤得有多重，全身上下的感觉都在告诉她这是自己这回几乎是半条命没了。
在硬撑着起身的时候，苌离突然很想念李稷。不是前几日那种挂念他是否安好的想念，而是真切的需要所以想念。哪怕他会对自己怒不可遏，甚至会动手，可只要他在自己永远是安心的。眼下若是他在，他才舍不得自己伤成这样，还要爬起来去收拾眼前的烂摊子。
念及此，眼泪突然开始在眼中打转，若自己从前乖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把自己扔在这里了？
“娘子，您怎么突然哭了？！”即便桑梓曾见过苌离哭泣，可这么没由来的眼泪，她着实被吓了一跳。
苌离拭去自己眼泪，淡淡吐出两个字，“无事。”就算是当着李稷的面，她也拉不下脸来说一句：李十郎，你不要我了。
前来议事的几人里，周成珺最清楚苌离的伤势如何，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让苌离跑这一趟。眼下看到苌离居然在议事厅里等着他们，周成珺十分意外。
“莫不是你们真想去卧房见我？”苌离道。
事出当日周成珺已经知道苌离伤了嗓子，所以这嘶哑的声音他并不意外，可传入其他人耳中那就是震惊无比了。
与这几人见过礼后，苌离故作轻松地道：“我自己都被这声音给惊到了，诸位见谅，过几日就能好。”
周成珺道：“既然如此，我们捡几件要紧的事说，都护大人若觉不妥再说话，若是没有您点个头就是。”
苌离在昏迷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乡试，自然是顺利进行，这几日还在誊抄试卷，之后才开始阅卷。
再来是今秋的收成，有人送上各自的详情，请苌离过目。
“因着咱们要打仗，收上来的钱粮暂时不必上交国库，此事圣人有过交代。”苌离看着今年的收成，心里盘算着手里这些够不够。
“下官明白。”有人应道：“还有一事，前几日下官外出巡查时，发现有人竟偷着种了些阿芙蓉，下官已命人将其焚毁，相关人等已全部收押。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下官还拿不定主意，请都护大人明示。”
只见苌离眼中一道寒光闪过。“杀，一个不留。主谋悬首槁市三月。”
即便这几位对这样的结果，早已心中有数，可苌离的狠辣还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周成珺偷偷瞟了一眼上位之人，圣人应该早就知道这位是这个作风吧？
文官的事说完了，接下来是武将的事。认真听完了战备之事后，苌离道：“告诉申食其，八月三十之前务必出兵，不得延误。至于何晏，八月三十当日出兵。”
“是，下官这就去办。”
“再告诉其余留守武将，战备不得松懈，至于原因我不说你们也该清楚。别以为我病着就不会去巡视大营，若是被我撞见了，就莫要怪我出手太狠。”
前不久苌离在上党斩了一名将军的事情，还让所有人心有余悸。“请都护放心，下官一定将您的意思传到。”
几件大事说完，周成珺便出面打圆场说自己有要紧事同都护大人私下说。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位相爷公子是要说圣人的家事，更准确来说是圣人的兄弟阋墙。此事不听也罢，众人纷纷告退。
当房门重新关上后，苌离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清楚了。”周成珺道：“而且此事没花多大的功夫。”
“怎么说？”
“出事之后，就有人将这些东西送到下官那里。”说话间周成珺送上一沓图纸，和一封书信。
苌离接过后速速翻了一遍，问道：“江茹慧的人？”
“正是。来者是她的弟弟。”
“我听说她死了，死于何处？”苌离又问道。
“她死于当日的爆炸。”
这个回答苌离还是有些意外的，她以为江茹慧会是畏罪自杀的。
周成珺接着道：“都护大人那日能死里逃生，固然有上苍眷顾之意，可也有人拼死为您挣来了一线生机。”
“江茹慧？”
“正是。”
“江茹慧是如何跟齐王扯上关系的，您已经知晓，下官就不做赘述了。”周成珺道：“当日爆炸的威力您是亲眼所见……”
苌离看着眼前的图纸道：“他们是在整条街上都布置了火药。”
“早在圣人让人翻修妘氏旧邸之时，当时城中官员就请求可否把城内的老旧街道翻新一二，那时负责此事之人觉得并无大碍就准了此事。”
齐王是早就料到自己是一定会回来了。苌离道：“此事起码过去几个月了，一场雨不就能让提前埋好的火药废了啊。”
“那次翻修街道只提前挖好了布置火药的位置，而且大批量的火药进城，不可能无人察觉，所以火药一定是在城中配的，而您在乡试当日露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苌离知道，最初的火药就是术士炼丹的时候弄出来的，眼下看来是齐王手下的术士又改良了配方。想到此处她抬手示意继续。
“大人可还记得，您是刚走到街口就出事的吗？”
苌离点头，以当日所见，倘若当时自己走到街中，那就绝无生还的可能了。“有人提前引燃了火药？”
“正是。下官已找人看过，以图纸上分布火药的位置，从现场痕迹来看也对得上。”
苌离拿过图纸仔细看着。“需要引燃的位置不止一个，看来整条街上有他们的人，齐王果然是在西境经营多年了。”
“可惜现在死无对证，除了江茹慧留下的这些东西再无其他。”周成珺道。
“可知他们的炸药配方？”
“江茹慧有一封书信给您，下官怕其中有什么不妥，所以打开看了，还请都护见谅。”周成珺送上书信道：“里面有提到此事。”
事情与苌离预料的差不多，钉子是齐王早就布置好的，江茹慧是在成婚之后才发现自家阿翁与齐王有所瓜葛，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都是个局，是人家想把她这可棋子捏在手里才出的对策。当她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那时她们全家已经全部人家捏在了手里，姜慧茹只能听从他们摆布。
直到事发当日，原本是弟弟被安排在街头点火，可江茹慧知道此事过后整条街上的人怕是没几个能活下来的，于是她决定留下点火，自己的父母也留下点火，他们才肯放弟弟一条活路。可姜慧茹心如明镜，只要都护大人出了事，他们一家谁都别想逃出生天，可她还记得都护大人的恩情，也要想尽办法保全弟妹，她唯一的机会就是提前点燃引信。书信是早早埋在家中的，她嘱咐弟弟听到动静后，就带着这些去官府找周刺史。
书信的最后，是江茹慧附上的火药配方。跪求妘都护念在自己拼死得来的配方，给自己弟妹留一条生路。
苌离缓缓合上书信。“你怎么看？”
周成珺答道：“的确情有可原。但此事咱们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待圣人知道，下官等人一顿斥责自是不必说，贬官罚俸估计也免不了。可这些人，即便是您去求情也未必……”
“说起来，你也是圣人的表兄，当然知道圣人的性子。”苌离笑道：“让人去城外试试江茹慧给的配方，若是真有那日的威力，就把她弟弟给我送来。”
周成珺到底是忍不住了。“就算江茹慧给的火药配方没有问题，您何必为着这几个人得罪圣人呢？待圣人日后追究起来，不必下官们喊冤，圣人自己都想得到是您压着不让说，您死里逃生何必去受这雷霆之怒呢？”
“你这话是不错。可你应该明白圣人从来不想把这场兄弟阋墙闹到寻常百姓家去，天潢贵胄们再如何倾轧都与寻常百姓无干。最初是我把江茹慧牵扯进来的，所以罪魁祸首是我，不是旁人。”苌离道：“你只需把人交给我，其他的事情你也问不着，圣人的雷霆之怒更不必你们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