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苌离从祠堂出来时已是深夜，这是她从小到大在祠堂中待的最久的一次。出来后，她直接去了叶秀处。
叶秀也在病中，加之四下并无外人，所以师徒二人省了所有的礼数。
“长安那边大事已了，咱们不日就能返回长安。”叶秀道。
“师父明明知道，儿还不想回去。”苌离道。
叶秀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你也该知道自己重伤尚未痊愈。”
“眼前情形当然不需要儿亲自上阵杀敌，儿只需坐镇指挥就是。”
“坐镇指挥难道就容易吗？齐王虽然倒了，可他在军中的势力还未除尽，眼下最要紧的是肃清齐王在军中的势力。最新军情是西夏的大军远不止三十万，你手中精锐都去征伐吐蕃，自己手上还剩多少兵马你自己最清楚，眼前情形你能力保城池不失就不错了。”叶秀到底在军中历练过几年，自是能看清战局的。
“正因如此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才是上上策。”苌离道：“儿要的不是城池不失，而是御敌于国门之外。邺州百姓过去十年的安稳日子，绝不能因为战祸而毁于一旦。”
恍惚间，叶秀觉得记忆中的那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且不说你不是你大哥，眼前更并非存亡之际。”话到此处，叶秀的面色又沉了几分。“这是他们李家的江山，身为臣子你早就尽到本分了。说句不好听的，你如今还没嫁呢，可你已经把家底全交代了，这也就罢了。你重伤未愈，我都不愿你在此时车马劳顿返回长安，更何况是领兵出征，就算你不必上阵杀敌，这一趟奔波于你而言也是一场煎熬。圣人对你是极很好，可他算计你的时候从不曾心慈手软过。谁都看得出来，比之爱你，他更爱这天下。他哪里值得你如此了？”
“师父，儿知道您心里一直有个人，即便他弃您而去，您还不是记了他这么些年，甚至都不愿另娶她人。您觉得值吗？”苌离带着浅淡笑容问道。
“我跟你不一样。”
“都是源自真心，为何不一样？”
叶秀面上居然带上了几分阴郁。“你当真愿意看见他宫里那些莺莺燕燕？你都能跟他动手，所谓的贤良淑德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儿当然不愿意。可他是九五之尊，儿跟他享了寻常人享不到的富贵尊荣，那就要忍下寻常人忍不得的事情。”苌离道：“凡是他能给的，他哪样没有给我？倘若这都是不是真心，那么何为真心？”
“世人眼里最要紧的名分，他还没给你呢。”叶秀冷哼一声。“就算这个都护，远比皇后来得实在，那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师父的没错，可我此举并非为了他。”苌离的语气异常平静，全然没有临战前的慷慨激昂，更没有遭受诸多非议的委屈。
“那你为何如此？”
“师父知道的，即便当年妘氏成了叛臣，沮渠昊终是没能毁了妘氏宗祠，此事总不会是他忘了亦或是他心慈手软吧？”
“是邺州百姓守住了妘氏宗祠，在你回来之前，这里还时常有人来祭拜的。”叶秀道。
“邺州百姓替儿守了十年宗祠，难道儿不应该保他们安居乐业，不受战祸之苦吗？”苌离道：“此事无关什么家国大义，妘氏风骨。只关乎为人处世，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叶秀怔怔看着苌离，不是没想到阿离会执意领兵出征，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其中原因竟是如此简单，简单到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出言阻止。“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你给我准备这长篇大论的说辞是要作甚？”
苌离笑道：“战场凶险，无论是谁都不能保证不会出什么意外。倘若儿真的不幸战死沙场，总得有人知道儿为何而战吧？”
“何时出征？”叶秀这一问着实有些突兀。
“师父您重伤未愈，还是……”
“你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叶秀道。
这时，门外有人道：“都护大人，诸位大人和将军们都到了。”
“请他们在议事厅稍后，我马上就来。”苌离扬声道，然后回过身对叶秀道：“就在这几日了，师父趁这几日好好休息吧。”
“这话该跟你自己说。”叶秀没好气地道。
苌离唤这些人前来，自是商议出征事宜，以及如何处置军中残余的齐王势力。
由苌离先率现有兵马从并州出，取西夏武安，以此引开直逼邺州的西夏兵马。与此同时执失善光携苌离军令征调原齐王兵马，若有不从，立斩不赦，之后由执失善光率这些人去驰援苌离，至于奏请圣人增兵武安也必不可少。
而留守后方，保证粮草供应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周成珺头上。
整个战事安排几乎都是苌离敲定的，但诸位将军们谁都没觉得她如此安排有什么问题，对此周成珺还是放心不下。而让他放心不下的并非战事本身，而是……
“都护大人到底前阵子身负重伤，如今您要以已之身诱敌，是否太过冒险了些？不如您与都承旨换过如何？”周成珺说出了大多人的心声。
“虽然我如今手握虎符，可这兵权究竟是我的，还是圣人的？我去收归兵权这合适吗？”苌离目光从所有人面上扫过。“除了我还有谁能让直逼邺州的数十万大军调转方向？”
“可您身份尊贵，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难道当真需要我上阵杀敌了？诸位莫不是在说自己无能？”
“不敢不敢。”诸人极力否认。
最后议定，苌离攻伐武安只是佯攻，万不可孤军深入。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苌离会领兵打仗，就让旁人以为她这个不会打仗的人，的确攻不下一座重兵把守的武安城。
另外，执失善光去征调兵马要以最快速度，若是痛快应征的那些直接派去曾兵武安，不必由执失善光亲率前往。
西夏大军压境的消息早在几日之前就到了李稷案头，这是他预料到的局面。但他并没有过于担心，以邺州当地守军绝对必能撑到援军赶来，暂丢几座城池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于李稷而言，即便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可有些事情还是来得太过出乎意料，就比如邺州守军主动出击的消息。李稷当即就大感不妙，这并非是他担心这些人造反，而是因为他太过解绾绾了，这婆娘做事一向是这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大。她并非压不住人，没她点头她手下那些将军必不敢主动出击。
“妘都护人在何处？”李稷只希望这婆娘能好好在后方呆着，但他对此并没抱多少希望。
“回陛下，都护大人亲率大军去武安了。”
这回李稷的心直接凉了半截，之所以还未让她从邺州回来就是因为顾念她刚刚负伤，待她修养好了再回长安。如今可好非但不好好养伤，还亲自领兵出征。领兵出征也就罢了，武安西夏在边境上继钓鱼城之后的第二重镇，她还真是专挑硬骨头下手，早知如此就该立刻让她返回长安。
“传朕诏令，让霍禹率济州大营的十五万兵马赶往武安，由他皆替妘都护率军攻打武安。霍禹抵达后，妘都护即刻返回长安。若是她敢违抗诏令，就把她绑回来。”李稷道。
眼见着圣人终于肯对苌离下狠手了，紫宸殿内诸人纷纷松了口气。
然而残酷事实告诉所有人，这位活阎王不是圣人下狠手就能治住的。
调动十五万兵马赶往数百里外，花费十天半月的功夫已是很快了。然而苌离攻城拔寨的速度更快，仅仅三日之后，苌离攻下武安的捷报就已传至长安。
“武安是如何这么快就被攻下的？”立刻有人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都护大人早早放出风声是她率军攻打武安，她是女子又是文官出身，所以武安守军未能严阵以待。而都护大人有前阵子在邺城炸平一条街的火药加持，又在阵前宣布以斩落人头记军功，武安城仅用一天一夜就被我军攻破。”
“攻破武安之后呢？”这是李稷最关心的问题。
“之后都护大人下令屠城了……”
霎时，宣政殿内鸦雀无声，万籁寂静，仿佛这不是一份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