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北去机场送一位客户,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一队空姐从通道走出来,他不由自主地驻足远观,杨舒穿着制服拖着黑色的飞行箱,却不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朝气蓬勃,反而有些凝重,一脸受过委屈、心事重重的模样。
杨舒并没有看到孟淮北,从南走到北,一直消失在孟淮北的视线里。孟淮北留意到那天约他见面的郭妍,看得出来,她虽然走在人群中,却并不受人欢迎,可表情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偶尔看向杨舒,也满是不屑和嫉恨。
孟淮北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可人家三番五次帮助过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吃亏吧!
他走出机场,取了车子泊在路边,透过车窗盯着机务大楼的出口,不多时,杨舒换了便装走出来,很运动的服装,背着一件细肩带的双肩背包,利落的马尾,咋一看跟大一新生似的。
孟淮北发动车子,赶上杨舒,却不作声,在她身边缓缓地行驶,杨舒好一阵子都盯着脚尖,偶尔抬头看了一眼,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转过来,在车窗上敲了敲,半弯着腰总算露出微笑:“你怎么在这里?来办事吗?”
孟淮北摇下车窗:“是啊,要去哪里啊?我送你!”
杨舒立马乐了,一脸“你小子可别后悔”的坏笑:“这可是你说的,不顺路、太远,你可别抱怨!”
孟淮北有些哑然,这丫头变脸跟变天似的,刚才还满怀感伤,转眼就变成大晴天?
杨舒见孟淮北不回答,嘟起嘴:“原来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啊?”
孟淮北笑了:“当然不是,上车吧!”
杨舒坐进来,嘴里滔滔不绝:“这还差不多!”
孟淮北发动车子,拐上机场高速。他平时话不多,一时也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他从观后镜里看杨舒的表情,似乎又有一丝感伤,他忍不住问:“怎么?工作遇到麻烦了?”
杨舒嘿嘿一笑,煞有自我安慰的意思:“工作嘛,都会遇到麻烦!”
孟淮北握着方向盘,浅浅的笑:“你能这样想最好,人生没有一帆风顺的,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杨舒观察孟淮北的表情,似乎也有种自勉的意味,她笑:“你也遇到麻烦了吗?”
孟淮北不禁叹气,他遇到的事情,用“麻烦”来形容实在是太轻松了。他笑笑:“还好吧,总会解决的!”
两个人又变得沉默,杨舒伸手去按音响,里面却传出《百家讲坛》的声音,杨舒愕然:“你开车都听这些吗?”
孟淮北笑:“是啊,听听很有意思,也有歌曲,你给你调!”
杨舒阻止他:“不用,就听听这个吧,咱也熏陶一下,兴许还能熏出点书香气。”
《百家讲坛》正在讲《道德经》,杨舒听了一段,忽然笑了:“古往今来人际关系就是最难处理的!”
孟淮北听话听音,立刻反问:“看来你是遇到人际问题了?”
杨舒侧头看向孟淮北,不知为什么,很想把自己的苦恼一股脑倾吐出来,孟淮北见她还在犹豫,看了看路标,将车子驶出高速:“我知道这里有一家不错的小馆子,你刚下飞机,一定很饿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杨舒抬起下巴:“先说好,你请客!”
孟淮北眼也不眨:“除非有原因,否则我从来不让女人付账。”
杨舒“切”了一声:“吹吧,吹吧!外面都刮白毛风了。”
孟淮北侧头:“这怎么是吹呢?这是起码的风度!”
杨舒懒得理他,只待一会白吃白喝大块朵颐。孟淮北将车子拐进一个小巷,停在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杨舒撇嘴:“不是五星级饭店吗?”
孟淮北解开安全带:“吃饭当然要吃味道,下车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舒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店里面倒是很宽敞,环境优雅,木质桌椅都泛着紫红色的光芒,孟淮北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立刻送来菜谱,孟淮北翻开菜谱,自顾自点菜,杨舒忍不住翻白眼,看来这厮老毛病又犯了。
她敲敲桌子:“我说,你好歹也要让我点个菜吧!”
孟淮北从菜谱后抬起眉毛,悻悻地让服务员给杨舒也拿一个,杨舒嘟囔:“你这种铁腕作风,难怪会把女朋友气跑!”
孟淮北再次抬起眼睛,像是被踩中了痛处,又夹杂着狐疑,杨舒好心解释:“那天你喝醉了,也是本女侠解救你于水火啊!”
孟淮北放下菜谱,沉默着,沉默着,杨舒不自在了,她吐吐舌头,用菜谱挡住自己的脸,佯装认真点菜。
菜倒都不贵,她对服务员说:“特色烤鱼、蓝莓山药、干锅土豆片……给他来一份水煮炸弹!”
服务员愣了:“什么?”
杨舒盯着孟淮北俏皮的笑。孟淮北浅笑了一下,吩咐服务员:“就这些吧!”
饭菜上得很快,杨舒满怀挑剔地尝了一口,立刻被美味所折服,她满脸兴奋:“真好吃,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宝地的?”
孟淮北的笑容又隐去了,杨舒心下明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某人拉着你来的。”
孟淮北并不回答,转换话题:“说说你的麻烦吧,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杨舒意兴阑珊:“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小偷,好在已经解释清楚了。”
孟淮北好奇:“怎么会被误会成小偷呢?”
杨舒苦恼:“或许只是误会,或许不是误会那么简单,我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坏。反正事情都说清了,我也不想继续追究。”
孟淮北重新打量杨舒:“会喝酒吗?喝点酒心情会好些!”
杨舒打趣:“哦,像你似的,喝成一个酒鬼,遇到谁都滔滔不绝。”
孟淮北多少有些狼狈:“小酌,小酌!”
两人又开了两瓶啤酒。杨舒酒量不错,上学的时候总参加同学聚会,早练出来了。她喝了一瓶,觉得意犹未尽,把孟淮北的半瓶也喝了。出来的时候,孟淮北扯着她往公交站走,杨舒不解:“不开车吗?”
孟淮北答:“酒驾?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杨舒点头:“恩,死我倒不怕,就怕别人误会咱俩殉情,那误会就大了。”
公交车大老远地来了,上车的人很多,杨舒被挤得东倒西歪,连车门都够不着,孟淮北站在她身后,端着她胳膊轻轻一抬,就把她送了上去。
两个人站得很近,杨舒有些不自在了,长这么大她还没跟哪个男孩子靠得这么近,跟孟淮北却不明不白的“亲密接触”了两次,不由脸红心跳,暗骂自己花痴。
不过也有好处,孟淮北将她紧紧保护在一个空间里,对外拦截着各个方向的拥挤力量,杨舒头一次在公交车上体会到悠然自得。
外面开始起风了,大下午阴沉得仿佛傍晚,两人从公交车下来,沿着小路顶着山雨欲来的凉风向前走,有一句没一句的东扯西拉。杨舒穿得很少,被风吹得浑身发抖,孟淮北问:“你冷不冷?”
杨舒简直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了:“当然了!”
孟淮北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陌生气息,沾染着酒的芬芳。
她两手笼在长长大大的袖子里,像一个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可是有一种奇异的熨贴。杨舒瞬间没动静了,安静地像只小兔子。
不知怎么就提起了以前的趣事,从小时候吃饭偷偷扔掉辣椒,到小学时跟同桌划三八线,初中时代与老师唱反调,到高考填志愿与家人抵死抗争,样样都是志同道合。说到高兴处杨舒喜欢手舞足蹈,越讲越眉飞色舞。
路过便利店,孟淮北要她等一下,不多时,就拎着袋子跑回来,里面装着两瓶营养快线,杨舒像小孩子般欢天喜地,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只觉得如玉酪琼浆。
孟淮北默不作声,将另一瓶再递给她。
杨舒诧异:“你不喝?”
孟淮北笑得云淡风轻:“都是给你买的。”
杨舒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心里暗想,想不到他还挺会关心人的。
走进小区,杨舒笑:“好啦,我到啦,你也快点回去吧,马上就要下雨了!”
孟淮北这才停下脚步,笑说:“总觉得还是应该嘱咐你一句,不管怎样,一切都会越变越好的!”
杨舒扑哧一笑:“你这话安慰、鼓励人,也太逊了!”
可心里却还是暖洋洋的。回到家中,苏丽华上下打量她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这衣服是谁的?”
杨舒才察觉自己忘记将外套还给孟淮北,她忙脱下来:“同事的,看我冷,借我穿!”
苏丽华煞有兴趣:“真的?人家干嘛把衣服借给你?”
杨舒挑眉:“你怎么比我还花痴!”
苏丽华不乐意了:“有你这样说长辈的吗?我还不是关心你?你说你好好的,非要去当空姐,既不稳定,又高不可攀的,我怕你成剩女!”
杨舒把衣服仔细地挂起来:“哪有高不可攀?”
苏丽华跟进卧室:“你去大街上问问,谁敢娶空姐,一怕养不起,二怕养不住。看你过去多好,工作稳定,找对象也有优势。越说我就越气,我说,要不,你还是考公务员去吧!”
杨舒听得耳朵长茧:“妈,你怎么一见我就是这些话,就没点别的话题?”
苏丽华理直气壮:“事情分轻重缓急,眼下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工作,你想想,你现在年龄刚好,国企升迁是有年龄规律的,如果三十岁还不能升迁,那也就没啥太大希望了,你现在开始考个两年,考上了,熬5年刚好不到30岁,机会多,未来发展,前途无量啊!”
杨舒侧头:“你觉得我适合吗?”
苏丽华不以为然:“这人都是要学习,要改变的,没什么合适不合适?再说了,就算你一辈子是个小职员,也衣食无忧啊!”
杨舒觉得这简直就是老生常谈,互相无法说服,再说也是白搭,她说:“妈,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先去洗衣服了!”
孟淮北的衣服很干净,可她还是细细地洗了晾好,又用熨斗熨好,打算找机会还回去。可人就是这样,你没打算遇见的时候,总会不期然见到,相见时,又无论如何也见不到。
好在冬晓打来电话,碎碎念些工作上的琐事,说着说着忽然说道:“本来今天我要去联华的,你也知道,自从上次那事后,我可没脸过去,好在周总出国处理分公司的事情,孟总又生病了,会议取消,真是天助我也!”
杨舒追问:“他怎么病了?”
冬晓嘟囔:“大概是冻着了,感冒,正在他们公司附近的诊所输液呢!”
杨舒觉得过意不去,抱着衣服跑出去。联华附近的诊所也不多,杨舒一家一家的找,找了三四家,总算在咳嗽声、嘈杂的说话声、夹着电视的声音、小儿的啼哭声中找到了孟淮北。
他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吊着点滴,脸上带着发烧的潮红,间或打喷嚏和咳嗽,一副惨淡的样子,手里却依然拿着文件,埋头蹙眉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