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金銮殿上,只有永宁公主平淡的声音缓缓传来。“女儿性喜男色,做这些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母妃和皇兄虽多番劝导,奈何女儿实在烦透了这些礼教束缚!凭什么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嫁了人后,就相夫教子?我可是公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妹妹——”元启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永宁公主回过头道:“皇兄不必再说了,我听你说话就心烦。整天之乎者也,孔孟之道的,你不烦我都替你烦。”
永宁公主话音刚落,底下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平时,那些大臣虽听说过永宁公主的劣迹,却并没有亲眼见过。如今她这番作态,别说是公主了,连小门小户的女子都不如。
“你说这三皇子品行如此端正的人,怎么就有这样一个妹妹。”
“可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淑妃也不管管她?”
“看三皇子悲痛的样子,想必和淑妃平日也没少管。我看这永宁公主八成是天性如此,管不得管不得。”
“可怜这些年轻的子弟,都被这永宁公主给糟蹋了。”
朝臣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元启依旧一副沉痛的模样,永宁公主则脸色淡淡。皇帝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的可怕。
“来人!先把永宁公主带回公主府,没朕的命令不得出府一步!”
“陛下!”
“陛下——”
“此事择日再审!”皇帝想了想又补充道:“朕断断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退朝——”
边上的內侍忙高呼:“陛下起驾——”下面的朝臣只得恭送皇帝。
永宁公主被带了下去。邵长陵和范明则不约而同的直起了身。
“皇上老了......”范明的声音饱含着无限的苍凉和疑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几个大案,皇上却至今犹豫不决。
邵长陵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个明黄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邵颜之前问过的话。
“那个陛下,真的会帮人主持公道吗?”
“那个陛下,算是明君吗?”
邵长恒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竟然说不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那是他侍奉了这么多年的君主啊。自从那件事后直到现在,他对他却是越来越失望。
邵长恒和范明一路沉默着结伴同行。
永宁公主被强行带回了公主府。当陛下的口谕传下去后,那些仆妇丫鬟们纷纷交头接耳;而那些后院的公子们,则开始浮躁起来。
永宁公主歪着头,看着这些往日熟悉的脸庞,现在却觉得如此陌生。
她伸出手指,指向了那些后院的公子。“走——都走——————你!你!你!还有你!你们不是不愿意待在这里吗?全都走,都给我滚!”
那些公子们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永宁公主。其中也包括了最近被抓来的俞易和双眉紧锁的秦方远。
“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数到三,若还不走,你们就在这里给我陪葬吧!一、二......”还没数到三,周围那些公子便一哄而散。
俞易犹豫了一下,也抬步走了出去。只有秦方远一声不吭的待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永宁公主冷笑着上前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这样的回到公主府,却没有一个人真心的问过她怎么了......包括平日一直跟着伺候她的高嬷嬷以及跟她同床共枕过多次的绿萧他们......
永宁公主捂住了脸,开口唤道:“高嬷嬷......”
高嬷嬷犹豫着上前道:“公主......”
“把那些卖身契都拿出来吧,今日他们都走,全部都走,包括你。我如今谁都不想看到!谁都不想——”
“公主......”
“滚——都给我滚——”
周围一下子炸开了锅,高嬷嬷还想表几句忠心,但见了永宁公主如此模样,忙躬身下去找起了卖身契。
仆从和丫鬟们乱成一团!等高嬷嬷拿来了卖身契,纷纷收拾包裹跑了出去。
直到了将近午时,原来人口众多的公主府,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了丫鬟仆从们的脚步声,没有了后院公子们的弹琴吹箫声。周围静的可以,也静的可怕。
永宁公主抬起头,却看到秦方远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还在?”
“我想你也许会需要我......”
听到这句话永宁公主笑出了声,之后却又哭了起来。“你一个瞎子,我需要你做什么?”
秦方远摸索着上前道:“即便是瞎子,有时候也有用的。”他试探着伸出了手,仿佛似有所感般的拉住了永宁公主的手。“你今日一定穿的很单薄吧。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不知道爱护自己?”
“没人爱我,我又何必去爱自己?”永宁公主将头靠向了秦方远的肩头。他的身上没有熏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很好闻,也很温暖......
秦方远温柔的抚过了永宁公主的长发,“你为什么会觉得没人爱你呢?”
“我很脏。我害死过好几个人。我还做下了无数的错事!我根本没资格去爱别人,也没资格让别人爱我。我这样的人,谁会要我呢?”
秦方远听到永宁公主这么说,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厌恶。他神情平和地说道:“我以前从没接触过同龄的女子。你是第一个......我想过我未来的妻子,虽然我看不见,但我仍然认真的想过。也许她乖巧听话,也许她温柔贤淑,也许她聪明活泼......”
秦方远平和的语调奇异的抚平了永宁公主的情绪,她不禁扬起了头,看向了这个干净剔透如天上白云般的男子。
秦方远抬起了双手,抚上了永宁公主的脸。细腻的皮肤,柔和的曲线,还有纤长的睫毛。“你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子。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我想娶你......”
“可是我......”
秦方远摇了摇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娘亲的嘱咐。但后来的日子里,我渐渐开始期待你的声音。高兴的笑声,愤怒的斥责,悲伤的哭泣。无论哪一种都能牵动我的心情......我没有喜欢过人,但如果真的要说喜欢,我觉得这种就是喜欢的心情吧。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
“你...不介意我之前有这么多......男人吗?”永宁公主低下了头,第一次露出了惶然的表情。
她喜欢他的干净纯粹。
她害怕自己玷污了他。
他是这些男人中她唯一没有碰过的男人。
秦方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是个瞎子,我看不见你所说的那些人那些事。我只能感觉到自己手中捧着的这张脸。那才是最真实的!我心悦你......”
永宁公主突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了秦方远的领口,喃喃地道:“再说一遍,求你再说一遍。”
“我心悦你!”
“即便我是个被父亲凌辱过的女子吗?秦方远,我是真的很脏!”
永宁公主收紧了手中的领口,而秦方远则诧异得瞪大了那对银白色的瞳孔!
永宁公主就这样和秦方远对视着,直到她再也抵不住压力低下了头。
他一定是厌恶她了......
放在领口上的手缓缓松开,却被秦方远猝不及防的抓住了。
“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些人!”
永宁公主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你......”
秦方远淡淡笑道:“我看不见,你带我走。大门口在哪?”
“傻瓜,那个男人找人看住了大门,从那里走是走不了的。”永宁公主竭尽全力才忍住了喉咙口的梗咽。她垂下眸子道:“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你可知道,我们这一逃便是抗旨......”
“只要你想走,便把我一起带走吧。只要你不嫌弃我看不见,我愿意跟着你一起跑,直到再也不能跑为止。”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的击中了永宁公主的心口。她愣愣望着被秦方远抓住的那只手,如死灰般的心头一次泛起了涟漪。
就这一次,就容她再自私一次吧。她反客为主,抓起了秦方远的手,“跟我来!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对了,先等一下,我还有几样东西要拿......”
当两人灰头土脸的从那个狗洞翻出的时候。永宁公主笑了,秦方远也笑了。两人笑了过后忙捂住了嘴。永宁公主牵着秦方远的手悄悄得从墙根处缓缓前行。
临去时,她忍不住再看了一样那个公主府。多少年了,这里既是她的家,也是她的监牢。她收回了目光,义无反顾的拉着秦方远跑了起来。
秦方远因为看不见,跑的时候有些磕磕绊绊,但他从未发过一次声响,只是被那双手牵着往前面跑,不知在何处,也不知跑向哪里。
永宁公主担心秦方远,她时不时的回头看他一眼。每当她回头,便能看到秦方远安慰的笑容。她鼻子一酸,便停下脚步道:“我们用走的。”
“再跑一段路,再跑的远点。”永宁公主的失踪根本瞒不了多久,秦方远头一次憎恨他自己看不见。若他看得见,便能拉着她一起跑,便能帮她挡下外面的风风雨雨。
永宁公主哭着笑道:“那我们再跑一会儿。”
两人就这样跑在京都的大街上,周围时不时的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但他们却置若罔闻。
直到了城墙底下,永宁公主才拉着秦方远停了下来。他们俩不住地喘着气,永宁公主看了看重兵把守的官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们这样毫无计划的跑出来果然是不行的。
秦方远竖起了耳朵,隐隐听到了周围官兵盘问过路人的声音。他试探着问道:“可是到了官道口?”
“嗯。”永宁公主的声音带了一丝愁绪。
秦方远想了想道:“趁着他们还没发现你失踪,我们乔装打扮一下或可出去。”
永宁公主的双眼一亮,她认真的点头道:“好办法。我们去七玄大街吧,我知道那里有家很不错的成衣店。”
两人紧握着双手往七玄大街而去。
七玄大街上,邵府的马车正晃晃悠悠的前行着。邵颜坐在马车里有些心神飘忽。她努力不去想那天发生的事,可那个吻却时不时的出现在她脑海里。她伸出手,抚上了唇角。
“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忘了的,为什么老是想起来!”邵颜忍不住晃了晃头,心里怨恨着把他们抓去的永宁公主。但想到她之前说的话,又觉得可恨之人果然是有可怜之处。一时不知道该怨她好,还是可怜她好。
就在邵颜心乱如麻之际,外面的车夫出声道:“小姐,前面就是玉如轩了。”
“等等!别去。”邵颜咬着唇,喃喃地道:“还是先别去玉如轩了。我突然想去街后边那家成衣店。”
车夫一愣,但仍然尽职的掉头回去。
待到了那家成衣店时,邵颜掀开车帘正准备下去,抬眼间却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的后面还跟着六个长相可怖的男鬼。
永宁公主!邵颜瞪大了眼睛。
爹爹和姨父应该在今日早朝时去参了永宁公主,怎得她现在还跟个没事人似得在街上闲逛?难道那个皇帝没有治永宁公主的罪?那另外一个男子又是谁?他的背影似乎有点熟悉。
邵颜没有下马车,静静的观察着这两个人。直到那个双眼无神的男人转过了头,她才惊讶的捂住了嘴。
忠孝侯的义子秦方远和永宁公主?
他们为什么会走在一起?
细细看去,还能看到永宁公主眼中有些异样的情愫以及两人交握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