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萧月眠眼前一亮,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欣喜道:“贺兰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您说来听听。”
贺兰朗也不卖关子,解释道:“你也说了,赵司膳做出来的糕点,颜色花样都无可挑剔,不如你另辟蹊径,把这些花样都舍弃掉。”
“舍弃掉?”萧月眠听得一知半解,“糕点的形状不能舍,所以只能舍去颜色……”
贺兰朗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是说,让我做一份无色的糕点?”
萧月眠茅塞顿开,“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可以做一份无色的糕点!”
“正是,”贺兰朗说道:“《老子》有云,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大道至简。曹汝安身为新科状元,才高八斗,自然能懂这糕点其中的深意。”
萧月眠喜不自胜,拉过他的手雀跃道:“不愧是你,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了。”
肌肤相近的那一刻,心里仿佛有根弦砰然断裂,他学了许多年四书五经,讲的是君子之道,深知男女大防。好像除了妹妹明月,从未有姑娘这样拉起他的手,以至于此时此刻,感受到来自一个陌生女人的体温时,他怔怔看着萧月眠不知道该做什么,下意识竟然是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来。
“萧姑娘我……”贺兰朗脸色微变,勉强掩饰,“皇上那边还有要事商议,我、我先……”
她把他的慌乱尽收眼底,然后暗笑哥哥这些年仍是老样子,不过拉了他的手而已,就紧张成这样,日后娶妻生子可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这个妹妹代劳吧。
“贺兰大人去忙吧,我也要回膳食局了,等这糕点做好,我一定带一份给大人尝尝。”
贺兰朗挤出一个笑来,勉强保持儒雅风度,“有劳记挂,多谢姑娘。”
他目送萧月眠走远,垂下头,目光落在刚刚被她拉过的那只手上。表情千变万化,最后终究释然,眉头舒展,竟是笑了。
他偷偷打听过她,知道她是兰陵萧氏之女,听说是因为宫妃落选才做宫女的,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心头不自觉涌上几分欣喜,好像在庆幸她没有成为赵洹的女人。
入仕多年,他醉心朝堂,从不关心这些宫闱之事,尤其是女人。他知道伴君如伴虎,见识了贺兰家如何一夜覆灭,所以在他看来,妻子儿女早晚会成为皇帝掣肘他的筹码,他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
今日太后召他入宫,再度提醒他应该将心思放在婚姻大事上。她寄贺兰家的希望于他,娶妻生子成为延续贺兰氏血脉的手段,当太后问他可有中意的贵女时,每每都推说没有的他第一次迟疑了。
虽然有半刻的迟疑,但他最后还是摇摇头,答:“没有。”
“哀家知道,你的心思都在明月身上,可逝者已去,强求不得啊。”太后长叹一口气,话语里半是劝诫半是敲打,“这些年,你心里一定不止一次埋怨哀家,怨哀家做主,将明月许配给洹儿。”
“侄子不敢。”贺兰朗从椅子上起身,躬身听训。
太后微微阖目,轻哼一声:“你说得对,只是不敢罢了。”
“将心思放在情爱上,如何能成大事?”太后又道:“明月一介女流,如此便罢了,可你与她不同,你身上流着贺兰家的血,怎能与那个乡野间抱回来的丫头一样?”
无论太后说什么,他始终静默的站在那儿,绝不加以反驳,这样的话听过太多遍,任谁都会觉得麻木。表面风轻云淡的一张脸,没人看到他袖中紧紧攥起的拳。
“明月这丫头,一心扑在洹儿身上,险些为他所用,唉,真是枉费哀家费在她身上的心思。”
“哀家希望你不要再步明月的后尘,生在帝王家,真心是最不该有的东西。”
贺兰朗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复心绪,答:“太后教训的是,侄子知道了。”
他走出寿康宫,推门的那一刻,记忆随秋风一起扑上来。
他是贺兰家嫡系的独子,自幼,家中的长辈便夸他才思敏捷,日后定有济世之才。他在夸赞声中长到四五岁的年纪,忽然生了一场大病,而且这病生的蹊跷,家人找来神医,让他吃了许多名贵的药材,始终就是不见好。
某日,一个云游的道士来到他家,说他命中有一煞,若要解煞,就要找来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孩养在家里,日后结夫妻姻缘,则此煞可解。
事已至此,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众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过两日,家人便把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娃抱到他床前,问他叫什么名字好。
他病的昏昏沉沉,哪里有力气看那女娃娃,睁开眼只看到床帏轻纱上雪白的月光,便道:“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就叫明月吧。”
贺兰家贵为四大世家之首,也是书香门第,几位长辈商量来商量去,始终觉得童养媳这三个字传出去不好听,思来想去后决定,把这女娃娃权当女儿教养,待到年岁大了,再将其中详情告知她。
从此,府上多了一个叫明月的小姐。
说来也奇怪,明月一入府,贺兰朗的病果真日渐好起来,家人们自然把这功劳归结于明月身上,对她更为宠爱。
他以兄长的身份,看着他的小媳妇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哪知不久后的宫宴上,一场大火毁了他的明月,之后,花容月貌自此不再,只剩半张脸触目惊心的伤疤。
她哭自己成了个丑姑娘,再也嫁不得如意郎君。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信誓旦旦的告诉她,“明月莫怕,我会娶你。”
“真的?”
他点头,怕她不信,又伸出小指和她拉钩,“你放心,我会永远记得你漂亮的样子。”
可是渐渐地,一切又变了,好像府中再没有人提及他们俩的婚事,包括父亲和母亲。后来他听到风声,原来是姑母做主,要将明月许配给太子赵洹。
没人主动开口告诉明月她的身世,甚至,府中知道此事的老奴通通被发落出去,他知道这群人已经下定决心,此时此刻,就算他把一切告诉明月,她也一定觉得他在发疯。
他怨偌大一个贺兰家,嫡系旁支加起来竟没有一个女儿,所以要让他将明月拱手相让,成全这群疯子世世代代的皇后梦。为了求父母收回成命,他在祠堂跪了四天四夜,傻乎乎的明月还以为是他犯了错,几次三番跑到父母面前给他求情。
四天四夜,最后一场换来倾盆大雨,风雨打湿他的衣裳,他很悲哀的想,原来连老天爷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明月上前为他撑伞,他一字一顿问她:“你真的愿意嫁给赵洹吗?”
“我愿意。”明月尚不知其中深意,语气里尽是少女怀春的娇惗,“朗哥哥,我知道赵洹不喜欢贺兰家的人,但是人心不是冰块,只要我做的够好,他待我的那颗心,一定会有温热的那天。”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是个笑话,什么明月何皎皎,分明只是一场梦,所有人都醒了,只有他还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