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韦疏辞，我早猜到你可能不靠谱，还真让我猜着了。”赵媗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环视一圈周边的环境，忿忿道：“这荒山野岭的，你上哪儿换轮子去啊？”
赵媗说的不假，此时行程过半，马车行至山路，确实没有能换车轮的地方。
“你去看看。”赵洹撩开轿帘，冲贺兰朗吩咐道。
贺兰朗勒住马，从车上跳下来查看情况，仔细检查一番，道：“这车轮倒是能坚持到襄阳，只是不能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
“啊？也就是说我和师傅得下去一个？”
赵媗眼珠一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故意提议道：“那也好，就让我留在这个马车上，让师傅和皇兄坐同一辆车吧。”
说着，她就自作主张伸出手，主动要帮萧月眠拿行李。
萧月眠本意并不想和赵洹同乘，但眼下马车上只能留一个人，赵媗又推波助澜，弄得她左右为难，忽然一只手从外面掀开帘子，随后头上传来赵洹清冷的声音：“寡人亲自来请你，还不下车吗？”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他俩坐上了同一辆车。
车厢里格外安静，她铁了心绝不先开口，赵洹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无言走了许久，赵洹终于耐不住压抑的氛围，主动问她：“你很讨厌我？”
她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既然不讨厌，为什么最近在宫里处处避着我？”他问。
事实上，自从上次太和宫一夜后，他就极少在宫中碰到萧月眠。起初他以为是巧合，可是有好几次，他明明已经远远的注意到她，可一眨眼的工夫她却消失了，那时赵洹才明白，萧月眠分明是为了躲他才故意逃走。
“宫中流言蜚语太多，只有离你远一点才能避嫌。”萧月眠如实答。
“嘴长在别人身上，岂会因你一人之力改变？”赵洹目光一软，语气里竟透着些许委屈：“你若不想听，我寻个由头发落了她们便是，更何况你我已有……”
夫妻之实几个字还没崩出来，萧月眠已经先一步捂住他的嘴。
“不许乱说。”她警告道，可是在赵洹听来更像是嗔怪。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顺势握在掌心，眉脚轻轻一扬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副甘愿伏低做小的模样，反倒让萧月眠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不觉语气一软，“我本意绝非讨厌你，你千万不要乱想。”
“好。”他朝她璀然一笑，然后像小孩子一样拉着她的手撒娇，简直是光明正大的得寸进尺，“我昨晚批了一夜折子，现在好困，好想把头枕在你膝上睡觉。”
你批折子累一宿和我有什么关系？这种无理要求，以萧月眠的脾气当然是果断拒绝，可是她一抬眸，目光对上赵洹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知怎么，心忽然就软了。
“枕吧枕吧。”她耐着性子道。
赵洹也不客气，半蜷着身子躺下，把头枕在她膝上，伸手把玩起她腰间的香囊和迤逦垂下的宫绦来。
萧月眠在心里大翻白眼：暗想他也是挺大的人了，怎么像小屁孩一样，连两个爪子都闲不住。
“我总是萧月眠萧月眠的叫你，听起来一点都不亲近。”赵洹道：“不然我对你换一个称呼吧，你觉得月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萧月眠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的提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在叫一条狗。”
“不对，不是像，这就是一条狗的名字，太后身边有条狗就叫月儿！”萧月眠嘴角抽了抽。
“那好吧。”赵洹道。
她以为自己用一句话打消了赵洹的念头，正暗自欣喜没和太后的狗抢名字，没想到赵洹压根没听她说的那些话，自言自语道：“叫月儿吧，就这么决定了。”
萧月眠，卒。
她反复在心里组织语言，想再和赵洹争辩三百回合，方欲开口，却发现他已经攥着宫绦睡着了。
“真幼稚。”她冷哼一声道。
可是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要是前世他也这样幼稚就好了，只在她面前幼稚。
赵媗说，她死后他曾守灵整夜，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有后悔没来得及与她相爱吗？还有她送给他的蜜饯、糕点、葡萄酪……
想到这儿，她兀自痴笑，鬼使神差的捏起他一缕头发，反复在指尖缠来缠去，全然没察觉到赵洹滑落在她裙上的眼泪。
——这是他的明月，他曾错过的明月，他如今失而复得的明月。
她中毒昏迷的晚上，赵洹遣散太和宫所有宫人，所以除他以外，没有人听到那晚她在濒死时的呓语，殿内烛火摇曳，殿外风声萧萧，她一遍遍重复着，“我不想嫁给赵洹，哥哥，我不要嫁给赵洹了。”
这声音极轻，他俯耳上去才勉强听清，那一刻，赵洹恍若雷击般久久伫立在原地，声音颤栗，“你说……你是谁？”
“哥，我好疼。”她一遍遍喃喃自语，“我想回家，我不要嫁给赵洹了。”
他永远忘不了这两句话，一字一字如泣血，五年前，明月也是这样扯着他的衣服，将他错认成贺兰朗，在濒死前一遍遍重复着：“哥，我好疼，我想回家，我不要嫁给赵洹了。”
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人听过这句话，那萧月眠是如何得知的呢？再联想到她之前的反常之处，一切疑点都像珠子一样随之穿起，最后赵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或许，她就是明月。
可是她为什么隐瞒一切，不表明身份呢？莫非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由？还是单纯觉得死而复生过于荒唐？怕被人当成疯子？
他想了很久，最后这样说服自己：她不说自有她的道理，既然她不想说，那他就装作不知道，不去过问。
于他而言，她是水中的月亮，虽然触手可及，但他唯恐轻轻一碰就破碎。所以宁愿装作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也不敢去戳穿这一切真相。
前世受过的委屈，今生绝不让她尝第二次，所以他会告诉她：这次，定不负你。
但愿她能懂。
一行人赶到襄阳城，已是日暮时分，萧月眠拍拍赵洹的背，把他从睡梦中唤醒：“醒醒，咱们到襄阳了。”
“洹哥，快下车给我买糖人啦！”赵媗在外面大喊，生怕赵洹忘了她那几个糖人儿。。
这趟微服出巡，赵洹带足了银两，一出手便阔绰的定下黄鹤楼所有的天字一号间。
黄鹤楼，乃是襄阳最负盛名的豪华酒楼，其中吃住，赌坊，歌伎一应俱全，素有“人间蓬莱”的美称，据说许多人来慕名来到襄阳城，只是体验一次这传说中的人间蓬莱。
但是他忘了民间有这么一句话：树大招风，钱多贼惦记。
赵洹付了钱，店小二热情的主动提行李上楼带路，却没人注意到，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老板转头便换了副脸色，他在账台前飞快的写了一张纸条，随手交由一个人递出去。
——“五人，京城，三左二右，速来。”
纸条被人拿到后院，塞进信鸽的爪子里放飞了。
“当家的，黄鹤楼又来一尾大鱼。”
“大鱼？”
斜倚在虎皮椅上的俊朗男人抬了抬眼皮，略微坐直身子，嗤笑一声道：“那我要亲自去看看，这次是多大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