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疏辞知道一个秘密。
就在那日大火燃起之前,皇宫里传出调兵的消息,他察觉到会有动乱,于是先一步溜进贺兰府,想把萧月眠带出去。
可是萧月眠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走,她说,我给你讲一些事,只讲给你一个人听,好不好?
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应该有一个人,至少一个人,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洗去记忆,重生,入宫,接近赵洹,成为筹码,走到如今这一步……她通通讲给韦疏辞,在韦疏辞震惊的目光下,她说,“是不是很神奇,原来真的有人活了一辈子,最后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月姐姐,你把这些告诉我,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转告皇上吗?”韦疏辞看着她,问道。
萧月眠思忖许久,最后摇摇头。
“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她莞尔一笑,烁亮如辰的眸子眨了眨,“一定不可以告诉赵洹。”
“我不在乎他爱的是萧月眠还是贺兰明月,只要最后留在他心里的人,能让他以后回忆起来的那个人是我,那就够了。”她说。
“到底什么是爱呢?”他问,“月姐姐,你对皇上这样,就是爱吗?”
“是,也不完全是。”
“你帮我把贺兰府的下人都带出去吧。”萧月眠深吸一口气,“他们都是无辜的人。”
“还有赵媗和曹汝安,给她们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九泉之下相见,我也好有个交代。”
“月姐姐,你能抱我一下吗?”韦疏辞朝她伸出手,俊朗的脸上带着笑,小声问道。
她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听他在耳边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从我幼年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过,这辈子非你不娶。”
所以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小跟班,被你欺负,叫你月姐姐。
知道你宁可喜欢穷书生也不喜欢我,所以我落荒而逃,跟着使节团逃到海外游学散心,想着几年过去,你应该已经嫁为人妇,我终于回到南梁。
可是我却在皇宫里与你重逢。
命运如此。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翠屏山上山花遍野,我把你和赵洹一家留在此处,往后相依相伴看风景,有赵媗这么聒噪的人陪在身边,想必不会孤单吧。
远处马蹄声达达,是皇上和李谕来看你了,你走了这么久,皇上没有立后,没有选妃,有时候我想,他一个人在深宫中会不会寂寞呢?
忘记告诉你,在大火燃起的那天晚上,贺兰朗随你一起冲进火场,与你一起葬身火海了。
至于我,我不再做官了,我在翠屏山上建了一座小房子,每天看日出日落,李谕常常笑话我,说我要顶替他来翠屏山做山大王。
做山大王也挺好的,以后咱们四个在翠屏山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这日子一定比在深宫过得快乐。
——“在翠屏山还没待够吗?”
李谕在后面重重一拍韦疏辞的肩膀,“发什么呆呢,我看你人都傻了。”
韦疏辞转过头,见赵洹和李谕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连忙拱手欲跪,“草民叩见皇上。”
“免了。”赵洹扶他起来,“说过不用你跪。”
“什么时候呆够了,就回京城去吧。”赵洹折一朵小花放在萧月眠坟前,双手合十,闭着眼沉声道。
“什么时候能呆够呢?”韦疏辞摸头憨笑:“有好山好水陪着,怕是这辈子也呆不够啦。”
赵洹睁开眼,看着漫山遍野的山花,恍然间记忆回到很久以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繁霜阁内肃穆无声,他伏在案前批阅奏折,萧月眠站在一旁研磨。
午后的阳光透出窗棂照在她身上,仿佛为她笼上一层皎洁温和的光。他看的失神,放下手中的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萧月眠拽了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双臂交叠搁在案上,歪着头问他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呀?”
赵洹失落的垂下眼眸,有些沮丧道:“我遗憾时间不能停留在此时此刻,如果咱们俩能一辈子这样相对而望,那该有多好。”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从背后将她一整个揽入怀里,贴在她耳畔悄声说:“月儿,我好怕你会离开我。”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她笑,转过头吻他的唇,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皇上,咱们该走了。”
李谕在一旁提醒道。
朝中政务繁忙,不允许他们有过久的停留,赵洹狠了狠心,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这是你用生命为我换来天下,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明君,回报你。
两人赶在黄昏时分回到皇宫,赵洹独自回到太和宫,秦保已经为他摆好加急的奏折,等待他批阅。
端起奏折看了看,赵洹突然眉头紧皱,合上折子随手撇在地上。
他转头看着秦保道:“告诉群臣,以后这种让寡人选妃充盈后宫的奏折,就不必往上呈了。”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寡人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秦保哆哆嗦嗦捡起奏折,暗中埋怨是哪个不懂事的,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害得他总是在皇上身边担惊受怕的伺候着。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也是好心,毕竟皇后已经故去许久了,只是皇上还一直放不下。
有多久呢?
三个月。
三年。
十三年。
三十年。
这是三十年后的一个秋天,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秦保佝偻着背站在太和宫外,看着远处飞过的一行大雁,心想近来天凉了,应该提醒皇上添衣了。
后宫一直没有妃嫔体贴皇上,他作为身边唯一一个侍奉的人,什么都要格外上心。
他老了,老到有时候站不住,皇上会许他坐在太和宫门前,老到开始担心,有朝一日他也死了,还有谁能照顾皇上。
夜幕渐渐落下,赵洹推开太和宫的门,他说:“今日是立秋,寡人很想她,秦保,你随寡人去一趟繁霜阁吧。”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走在幽长的宫巷里,走过膳食局,走过满地萧索的落叶,来到繁霜阁门前。
繁霜阁摆设一如往常,同三十年前毫无分别,这些年来,秦保一直记得提醒宫人定期洒扫,以便皇上可以常常来此休息。
“你在外面候着吧。”赵洹冲他吩咐道。
秦保哎了一声,转身立在繁霜阁外,不再往前或往后走一步。
赵洹孤身一人走进寝房,满是皱纹的手一件件抚过桌椅,妆镜,书架,衣柜,床帏,最后躺在那张他们一起睡过的床上。
他看着头顶精致的壁画,鬼使神差的想,真是神奇,这么多年过去了,壁画还是一样的明丽鲜亮。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侧过头,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曾经批阅奏折的桌上,那样皎洁的月光,恰如当时怀中的女人一般,温和如水,他想起她那时说过的话,她说:“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月儿,你骗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