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的师父,和凤凰教从无牵扯。”程千灯心里的紧张感逐渐消退,对谢芳的恨意涌上来。
“当初你师父带走凤后的儿子,纵使后来和凤凰教无牵扯,恐怕也难逃今朝刑律的处罚吧?”陛下语气不急不慢,就像是在和程千灯拉家常一样,可是只要稍微回答不慎,归一刀就算是死了,也得背罪名到下辈子。
程千灯本就被触到了伤心事,这几个问罪的问题,更是让程千灯心中的不忿升级。也正是这几句话让程千灯认识到了以前忽视的一点,天化二十一年死去的数千人,真正的操刀者,是齐朝皇帝。
以前她是地地道道的齐朝子民,对皇帝的意志只有遵从,从未有过质疑。可是她现在站在竹朝公主的角度看待过去的事情,突然发现,心中的权威被撼动,就算是皇帝,也有思想的狭隘处。
“陛下,卑职给您讲个故事吧!”程千灯不再坐着,站起来微微躬身,态度极其恭敬与诚恳,可是她表现得越诚恳,内心真实的想法就越反抗。
皇帝单手托腮,嘴角的笑意味不明,像是猜到了程千灯讲故事的真实目的,知道自己的天威很有可能被触犯,可还是很想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故其淡淡道,“讲吧。”
程千灯将归一刀告诉她的前朝覆灭的往事,站在竹朝帝后、竹朝百姓的角度,复述给皇帝。
“陛下,民女以为,无论江山是谁做主,百姓还是那些百姓,所有人往上追三代,谁还不是个前朝人了呢?”
“前朝余党,杀,是杀不尽的。天化二十一年死了那么多的人,他们为何而死,陛下比民女更加清楚。”
“天化二十一年之后呢?凤凰教众人依旧没有散退,反而躲得更加隐蔽,春风吹不尽,野火烧又生。先帝的杀戮,或许正是造成今日祸患的起因啊!”
此一番话,程千灯几乎忘记了自己宫门司高手的职务,忘记了齐朝人的身份,字字诛心、掷地有声。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说话的场合,心里记得的,只有为竹朝死去的子民们。
齐乾正缔造自己的王朝,没有错;竹帝凤后保卫自己的国家,也没有错;凤凰教想要复国实现抱负,更没有错;齐浩灵作为一国之君排除异己和错之有?
可是唯一的错,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场没有对错、没有定论的对抗,再持续下去,伤害的只有无辜的百姓。一国之君要开创太平盛世,要做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不是逼着子民站在对立面,拿起武器与自己相抗。
程千灯说完后,大殿陷了寂静。
齐浩灵是第一次如此完整地从另一个层面了解到当年所发生的事情。他出生时齐乾正年事已高,对过去的事甚少提及,就算提了,也是让他无缘由地恨前朝国君昏庸无能、美色误国,而齐乾正就是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
故事由胜利者讲述,只当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功勋,可是由败者讲述,则是发人深省的钟鸣鼓音,在耳畔回响良久,久久不散。
程千灯还是微躬着身子站着,皇帝则保持单手柱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停在程千灯身上,却不聚焦,只涣散的一副无神状。
外面的日头照的影子缩成小小一个黑点,白无敌就站在其中一个黑点里面,已经是深秋了,可白无敌的头上竟冒出厚厚一层汗来。
大殿里的空荡寂静终于被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打断,“讲完了?”
程千灯进行完那番慷慨激昂的发言后,陛下一直沉默不说话,可能就是在思考怎样处置她,而且沉默的愈久,处置的方式愈惨烈。程千灯已经做好被拉出去砍头的准备了,甚至都想好了不连累白无敌的说辞。结果惴惴不安了这么半天,陛下来这么一句话?
程千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视死如归的心情里脱离出来,稍有迟钝地抬头望着陛下,只觉得那样一张年轻的脸,眼神却深沉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朕问你,故事讲完了?”许是觉得程千灯敢抬头看他实在太大胆,陛下说话间的语气带上了恫吓的意味。
对上陛下寒光凛凛的目光,程千灯后背一冷,立即低下头,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颇有些死里逃生的侥幸感,“讲,讲完了。”
陛下慢慢在龙椅上坐直,随着他姿势的调整,那股压迫感再次袭来,他说话的声调很低,但是很明显的感觉到,没有怒气,“你说的,朕会好好思考,念在捉拿凤凰教左道主赵肇有功的份上,朕特赦你顶撞无罪。”
无罪!程千灯明亮的眼睛再次有了光彩,又一次没规矩地抬头看陛下,还没抬起来,就被那股压迫感给震慑得低下了头。愣了一会儿,感觉这个时候要谢恩,故赶忙行礼高喊,“谢陛下!”
少年心性被磨得几乎消失殆尽的齐浩灵,突然从程千灯这声谢恩的愉悦语调里找到了些许久违的开心,有时候,饶恕,或许真的比杀戮管用。
“替朕宣白无敌。”说话间,皇帝已经换了一个放松的姿势坐着,压迫感瞬间就不见了,要是没有刚刚那心惊胆战的经历,现在重新看皇帝,只觉得也不过一个少年而已。
“陛下,由卑职来宣吗?沈公公他还在......”
“沈公公不会和你计较的,你又抢不了他的饭碗。”皇帝的声音听起来难得的轻快,在程千灯身上,他看到了他从未有过的少年气吧。
“卑职,卑职还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程千灯不善揣度人心,可是陛下态度的改观如此明显,想让程千灯察觉不到都不可能。
皇帝眉头一皱,停下手里翻看折子的动作,故作不满地问,“还有何事?”
程千灯咬咬牙,决定赌一把,赌陛下有着比先帝更宽广的胸怀。她一撩官袍,跪地请求,“卑职求陛下为凤后正名,改焚山习俗,埋骨子乌山,入土为安。”
这个要求,果真大胆的很呐!皇帝要是真这样做了,不就是在天下人面前打他老子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