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亚当斯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完成任务,让布鲁克林刮目相看的。 可检查拼写与句式错误这种工作,即便是奈莉这种经验丰富的老书记官都会出现疏忽,更别提彼得·亚当斯了。 这份工作需要的是耐心,是注意力集中,是心无旁骛。 可惜,这三样彼得·亚当斯这个年纪的人都不具备。 因此,当布鲁克林从法庭上下来,询问他的进度时,彼得·亚当斯一脸信誓旦旦地表示快完成了。 当布鲁克林第二场庭审结束,回到内庭,彼得已经完成校验工作。 布鲁克林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彼得·亚当斯,让杰瑞去扫描上传了卷宗。将电子版输入到程序里。 三秒钟后,十一处错误被程序挑出。 彼得·亚当斯在一旁看着,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被告叫什么?”
布鲁克林没去看彼得,将修改后的卷宗存档,随口问道。 “啊?”
“你一上午才看完的这份卷宗,被告叫什么。”
布鲁克林重复道。 “杰克…杰克逊…斯…斯菲尔德?”
彼得·亚当斯磕磕绊绊地问道。 “杰克逊·J·斯菲尔德。”
布鲁克林板着脸道。 “面对检察官提请的受害人列席证人,他的律师在交叉质询时,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布鲁克林继续问道。 彼得·亚当斯已经红到脖子根了。 他避开布鲁克林的目光,目光游离地望着奈莉桌上的一盆绿植,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 “他问的是在与杰克逊·J·斯菲尔德发生X关系之前,他与多少人发生过X关系。”
布鲁克林给出答案。 杰克逊·J·斯菲尔德是一名土地专员。 面对检方提起的诉讼,杰克逊·J·斯菲尔德辩称他不知道,是他们主动贴上来的。 他的律师以‘在与杰克逊发生关系前,就跟别人发生过关系’来为杰克逊开脱。 这起案件是布鲁克林半路接手的,布鲁克林记得很清楚。 尽管这种烂借口已经是惯常使用的借口,布鲁克林依旧记忆深刻。 “检察官是怎么反驳的?”
布鲁克林又问道。 这次彼得·亚当斯没有思考太久“检察官认为受害人与他人发生关系与本案无关,本案中受害人未成年,且杰克逊与受害人发生了关系属于事实,不因此前受害人的行为而改变。”
布鲁克林挑了挑眉。 检察官的反驳思路大致是这样的。 “被告律师提出反对后,我为什么裁定反对无效,同意受害人与他人发生关系与本案无关?”
彼得·亚当斯想了想道“本案当事人是杰克逊·J·斯菲尔德与受害人,不是其他与受害人发生关系的人。”
“其他与受害人发生关系的人出庭作证后,需要受到惩罚吗?”
布鲁克林放下卷宗,正了正身子,问道。 彼得·亚当斯摇摇头。 “为什么?”
“证人的豁免权?”
彼得·亚当斯有些犹豫,他不确定地说道“检察官要求其他人出庭作证,他们可以申请证人豁免权,豁免自己的罪行。”
布鲁克林有些高兴。 知道证人豁免权并不值得奇怪,身为哈佛法学院的学生,不知道证人豁免权的存在才奇怪呢。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想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实际工作中,人们往往会忘记证人豁免权的存在,因恐惧出庭作证会供述自己的犯罪行为,进而得到惩罚,而拒绝出庭作证。 或者一部分人会忘记证人豁免权的存在,被检察官下套,出庭作证时,也把自己供了出来。 证人豁免权与刑事豁免权不同,它不属于不可放弃权。 证人的豁免权从根本上就与刑事豁免权不同,它是属于犯人与检方的交易内容,其本质是犯人出庭作证,帮助检方证明与自己相关的犯罪事实,作为交易,检方放弃对证人的犯罪事实的起诉权利。 彼得·亚当斯能回答上这个问题,这说明他的基础知识是很扎实的。 “为什么之前裁定他人与受害人发生关系与本案无关,后来又接受了检方提请的与受害人发生关系的其他人列席证人?”
布鲁克林继续问道。 在庭审中,布鲁克林裁定受害人与其他人发生关系这件事与本案无关,认为庭审应该聚焦于被告与受害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其他人与受害人的关系。 但后来检方提请其他与受害人发生关系的人充作证人时,布鲁克林通过了申请。 这是个很绕的问题。 乍听起来平平无奇。 法官通过检方提请证人的申请,这本身就是法官的权力,有什么问题吗?有什么可问的吗? 可仔细想想,布鲁克林的这个决定听起来就有些自相矛盾了。 庭审的节奏是需要法官去把控的,许多富豪充作被告的案件,富豪会提请一大堆无效、无用、无关的证人与证物,将庭审节奏拖得稀碎,无限延长庭审时间,活生生拖垮原告。 如果法官不对此加以限制,庭审将变成一场单纯的财力比拼。 大家都熬着,看谁先熬不住。 因此,法官往往会驳回当事人申请的与本案无关的证人证物。 本案中,布鲁克林前面已经裁定了‘其他人与受害人发生关系’属于与本案无关事件,后来又允许检方提请‘其他人’出庭作证,这属于前后矛盾。 彼得·亚当斯思考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答案。 刚听到这个问题时,他只觉得这个问题荒唐,差点儿脱口而出‘这是法官的权力’。 仔细思考后,联想到前面布鲁克林提过的问题,他这才慢慢回过味儿了。 为什么布鲁克林做了个前后矛盾的决定? 彼得·亚当斯有些茫然。 他想不通。 “检方反对的是什么?”
布鲁克林提示道。 “杰克逊的律师以受害人在与杰克逊发生关系前就与其他人发生过关系。”
彼得·亚当斯下意识答道。 “所以,他反对的是什么?”
布鲁克林又问道。 彼得·亚当斯茫然不知所措。 反对的是什么? 他不是回答了吗? 还能反对什么? 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你是看前面的问题难不住我,开始刻意刁难了吧? 彼得·亚当斯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回想起布鲁克林提过的问题。 突然,彼得·亚当斯反应过来“反对的是受害人与其他人发生关系。”
“案件事实是杰克逊与受害人发生关系这一事实。而受害人与其他人发生关系这一事实与本案无关!”
“但与受害人发生关系的其他人通过发生关系这一事实与受害人建立了联系,不属于无关范畴!不在检方反对的范畴之内!”
“检方要求‘其他人’出庭作证的目的是为了证明即便受害人自称已经成年,在发生关系期间也可以根据身体发育情况等常识得知受害人属于未成年人!”
彼得·亚当斯越说越兴奋,期待地看向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点点头。 父母生下子女,子女参与了犯罪行为被控告,检方不可能以‘父母生下被告’这样的理由去将责任扩大到父母身上,但可以用让父母出庭对犯罪行为进行证明。 这其中父母生下子女这件事与子女参与犯罪这件事是无关的,但父母可以证明犯罪行为发生这件事又让父母与本案有了关联。 他发现,彼得·亚当斯是个很敏锐的人。 虽然这些是任何一名律师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可考虑到哈佛学生的现状,彼得·亚当斯能想明白,已经很令布鲁克林刮目相看了。 这或许就是期待越低,惊喜越大? 彼得·亚当斯通过了布鲁克林的第一次考核,这让他十分兴奋。 这股兴奋一直持续到午餐结束,回到内庭办公室,当布鲁克林又丢给他一本卷宗,他才从中清醒过来。 彼得·亚当斯很渴望去法庭,可强烈的自尊让他说不出口。 因此,他只能别扭地接受卷宗,坐在沙发上,满眼羡慕地望着布鲁克林等人的背影。 …………………… 下午,在结束一场FDA官员的受贿案件庭审后,布鲁克林接到了波尔的电话。 大卫受伤了。 他为了追一名非法持枪的犯人,从老旧的公寓楼外的消防楼梯上摔下来,消防楼梯掉落,差点儿把他砸死。 大卫目前正在医院接受包扎,桡骨骨折,肘关节扭伤,前臂轻微骨裂,肋骨骨裂。 波尔打电话通知布鲁克林是因为大卫在被消防楼梯埋在下面时,曾短暂昏迷,他的紧急联系人是布鲁克林跟雷。 波尔认为有必要让布鲁克林了解大卫现在的情况。 除此以外,波尔还想让布鲁克林劝说一下大卫。 中午时他与大卫在换衣间的谈话,不仅没能让大卫的情况有所缓解,反而加剧了他不要命的程度。 谈到现场情况,波尔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有些后怕地说道“布鲁克林法官,你得跟大卫谈谈。天呐!当时我都吓傻了!我以为他要完了!”
“这次他侥幸活了下来,下次呢?”
“我们的工作本来就很危险,他不能继续这么冒险下去了。”
“好的,我会找他谈谈的。”
布鲁克林说道。 她从称呼中听出了波尔的生疏。 以前他经常去NYPD送菜,凶案组成员跟他很熟悉,从不喊‘布鲁克林法官’。 波尔有段时间都是跟着大卫直接喊他‘布鲁’的。 “好。”
波尔点点头“如果不起作用,我只能向弗兰克局长报告,要求大卫接受心理评估了。”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做,但这是为了他的安全。”
在现今NYPD古怪的气氛下,波尔这么做,几乎就等同于出卖大卫,向弗兰克表忠心。这对其他人,尤其是凶案组成员,来说,是赤裸裸的背叛。 警察对待叛徒,那是从不知手下留情为何物的。他们有一万种方式排挤、打压、陷害叛徒,弄得叛徒痛不欲生。 挂断电话,想了想,布鲁克林给大卫发了条短信,邀请他晚上来家里聚聚。 他们三兄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聚过了。 大卫很快回了短信。 确认大卫同意,布鲁克林放下手机,吧雷喊了过来。 “大卫受伤了。”
布鲁克林说道。 雷立马紧张起来“严重吗?他现在在哪儿?”
布鲁克林摇摇头,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重点提到了波尔让他劝说大卫的事情。 那天在老枪酒吧,他认为大卫说的是气话,凭他们的关系,那些话很快就会过去。 可从那天到现在,大卫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刚刚听完波尔的说法,布鲁克林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你们做的的确有些过分了。”
雷点评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准备入场的当事人,冲布鲁克林摇摇头“我们回去再说。”
……………… 下午下班,布鲁克林开车,载着雷回家,顺路去购买食材。 “纽约那场动乱造成的死伤人数都快赶上911事件了。”
雷说道。 布鲁克林下意识摇摇头“911死伤三千人。”
“但那是一场KB分子发动的KB袭击,那场KB袭击震惊了全世界。”
雷继续说道 “那场KB袭击产生的余波至今还在。”
“可上周末没有KB分子发动KB袭击。一切都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你们应该庆幸,上周末的动乱没有造成三千人的伤亡。赶得上一场KB袭击。”
布鲁克林很想反驳说不是。他想反驳,那场动乱不是自己策划的,跟自己没关系。 可他说不出口。 他的确没策划那场动乱,可他默认了,他旁观,并伸手攫取了果实。 雷跟大卫把那场动乱算在他头上,也不算错。 因为他利用了那场动乱,收获了利益。 “布鲁,从枪击事件开始,你就变得特别急躁。”
雷还在说“你的做事风格越来越激进,越来越不择手段。”
“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布鲁克林摇摇头,没有为自己辩解。 “你需要缓一缓,布鲁,你把自己逼的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