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转身就跑。它听到身后母熊撞断小树的声音,咆哮声。 狼头被嚼碎的场面,还有兄弟的肠子在空中飞舞的情形,让灰狼陷入了一种尖锐的恐惧中,它头晕眼花地在树林中飞奔。 不过,虽然一直在逃跑,但还是一直能听到身后熊掌落地,听到有巨物撞断小树。 那头母熊一定要杀死自己!灰狼确信无疑。那庞然巨物将一直追逐,直到它们双方中的一个心脏停跳。 此刻,比拼的不是野兽的奔跑速度,而是两颗剧烈搏动的心脏,看哪一颗先因为过度搏动而衰竭。 灰狼浑身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这让它的体型看上去增大了一圈。 它从未想过惊恐的感觉竟可以如此强烈,强烈到死亡似乎正设法从心脏中溢出。 自己的心神仿佛离开了躯体,漂浮在上方,看着那头灰色的狼奔跑。 肌肉越来越冷,越来越细弱,像是被晒干的肉一样。母熊的咆哮声却越来越近。灰狼快跑不动了。 就在它感觉熊爪就快压住自己尾巴之前,它看见了一条石缝,想也没想直接钻了进去。黑暗来袭,它不能分辨那到底是因为洞穴,还是因为死亡。灰狼昏死了过去。 · 醒来之后,那种惊惧像是某种腐蚀物一样还残留了一些在神经中。刺痛。 灰狼急忙转头去看洞口,狭窄的洞口就像是一只狐狸的眼睛。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丛林,但看不到那头母熊。不过,还能闻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缓了半天,它爬了起来,为了能远离那头发疯的熊,它朝着洞内爬去。现在只有狭窄和黑暗能给它安全感。 洞的深处黑极了,朝里面前进的过程,仿佛是让自己消融于黑暗的过程。在这样的黑暗中,灰狼一度忘记了自己的形体,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仿佛也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此时它才知道,绝对的黑暗能融化自己。 不久之后,它看到一束光照了下来,照亮了一片泉水。这点光芒瞬间将它的身份和躯体还给了它。躯体的剧痛和心脏疲劳也一并还了回来。 它抬头看那光芒的来处,是洞穴上方的一道小小裂隙,透了一点天光下来。空气在变冷,太阳似乎即将落山。灰狼猜想洞的另一边可能有出口,一个没有母熊守候的出口。 于是他打算继续往前走。走到被光照亮的泉水边,它低头喝了两口。 泉水不太对劲,微咸,像是鹿血的味道,它不敢多喝。刚一抬头,便发现那道天光晕染开了。它的四足踉跄,感觉像是吃了毒蘑菇一样…… 在一片朦胧中,他看到泉水上方那点光芒扩大了,变成了不断燃烧的火焰。 那火焰,竟是纯粹的蓝色,海洋一般的蓝色。 那是什么? 灰狼,或者说肖恩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着,心智迷失在不知何处的洞窟之中。 蓝色的火焰原来是在燃烧着什么,肖恩仔细看去——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的眼中满怀绝望,身体和灵魂被火焰吞噬着、摧毁着。 那张脸无比熟悉……肖恩眨了眨眼……那是谁? 她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白净的肌肤上有一点点雀斑,让她脸颊仿佛一直保持红晕。一双猫瞳仿佛能看穿所有男人…… 那是…… 艾丽西亚!女棋手艾丽西亚·庞贝! 艾丽西亚?狼的喉头发出一阵低低的嘶鸣。 女棋手此刻被蓝火燃烧着,脸上带着悲哀、不甘的表情。那捧旺盛的蓝火,将她的脸烧成了骷髅,眼窝深处的眸子依旧折射出不甘的光芒。 最后,她被燃烧殆尽,再无踪影。 狼不能理解这个惨烈的幻觉意味着什么,它的心脏因此而颤抖,这极为不祥的一幕让它无法再安处原地,它继续朝前方的黑暗跑去,即使体力几近油尽灯枯它还是跑着。 不久之后,它终于在漆黑中看到了一点亮光,便朝着那点亮光冲过去。 灰狼跑出了山洞,忽然发现周围已经不再是森林。它的身边堆着草料,远处有着篱笆、马车,还有空着的粮仓…… 肖恩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此地是位于格林郊外寇特镇的,他爷爷的农场。他在这里长大,后来随父亲搬到城里读书,不过一到暑假,他还是会和艾莉雅回这里度夏。 为什么我会在这?——或者说,爷爷的农场为什么会在这里? 肖恩低头看了看自己,仍然是狼的四肢,由于疲倦微微颤抖。 此时天已经黑了,农场静静卧躺在黑暗之中。在肖恩的记忆中,这个农场总是有多余的阳光和生机,如此刻一般的静谧黑暗是少有的,这甚至让肖恩感到陌生,仿佛看到了那个农场的另外一面。 他感觉很饿,肚皮紧紧缩着,贴在了脊背内侧。如果不吃点东西,他会晕倒的。 记忆中,奶奶总会在客厅的木桌上放一点面包和奶酪。肖恩吞了吞口水,狼的躯体自行走了起来,朝着那记忆中的面包奶酪走去。 它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如果爷爷奶奶在的话,他们肯定睡着了。而此刻的自己只能发出狼嚎,如果喊叫的话,换来的肯定是爷爷猎枪里的子弹。所以他只能静悄悄地走入了房中。 屋子里很黑,灵敏的鼻子没有闻到食物的油香,但肖恩还是朝着餐桌走去。一步一步,他将爪子缩起,用肉垫踩着地面。他没想过自己竟会成为爷爷农场里的小偷。 终于看见餐桌了,可是那熟悉的缝着蕾丝布的罩子却没在桌上。 不仅如此,他的瞳孔猛然放大,看见前方的黑暗中站了一个人。 她穿着浅色睡裙,还像小时候一样扎着长长的辫子。 那是大约十岁的艾莉雅·狄金森。 艾莉雅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惨淡的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色如此苍白,衬得眼睛下的黑眼圈极深,像是淤血一般。 她的体型如此巨大,像个巨人一般耸立在前方,头顶几乎要撞在房梁上, 巨大的艾莉雅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睡裙的腹部位置殷红一片。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左手捏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两个袖子上全是血…… 她是自己的妹妹,但此刻却全然不是自己的妹妹。 看到这一幕的肖恩,那颗几乎已经经不起摧残的心脏,再次被紧紧捏住了。 他记得自己经常会莫名对艾莉雅产生恐惧。而此刻,他终于找到了那恐惧的源头—— 此刻眼前的一幕,曾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