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春节就算是过完了。福昌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与工厂都开始陆续复工。
这日上午,吃完早饭,裴誉衡与邵齐家前后脚出门去工作。家中只留下女人与孩子。
邵齐眉拿着一个档案袋走下楼来,吩咐女儿说:“小恬,你带弟弟出去玩一下。”
“哦。”裴誉恬老老实实地将誉鑫牵去院子里。
邵齐眉将档案袋递给三太太芸秀。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裴家拥有的六间铺子的房契。现在,归你了。”
“……归我?”此举让芸秀一时摸不着头脑。
“没错,就是归你。”邵齐眉傲气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以后这六间铺子收到的房租,全都归你所有。租金你想涨便涨,想降便降。由你全权做主。”
幸福来得太突然,芸秀有些手足无措。她将档案袋打开,拿出里面的房契瞧了瞧,确认无误。
“为何……无缘无故给我六间铺子呀?”她眼含笑意,似乎受之有愧。
“因为这个家,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
“什么?!”芸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疑惑与震惊。“你……什么意思?”
邵齐眉轻蔑笑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这个家以后与你们母子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美乐天挣的钱,裴家商行挣的钱,都是属于我和誉衡的。你跟你儿子,就别指望了。”
“凭什么?誉鑫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你没资格这么做!”
“哼!凭什么……”邵齐眉甚是不屑。“就凭我是原配夫人!这要是搁在过去宫里头啊,那就相当于皇太后!权力至高无上。我当然有资格这么做啊!快别不识好歹了。我恰恰是考虑过誉鑫乃老爷的亲骨肉,才愿意让给你六间铺面的。否则,你想想谨初被赶走时都分到了些什么?相较他而言,你能手握六间铺子作为安身立命的本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下半辈子即使啥事不干,只躺在床上收租,也足够衣食无忧咯。”
芸秀紧紧攥住那几张房契,心中满是怨忿。破天荒地回怼了过去:“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容不下我们母子?就因为老爷生前比较偏心我和我家小鑫,你就嫉妒?可在这个家里,我从未跟你争过任何东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你做主。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人赶尽杀绝才满意吗?”
邵齐眉悠哉悠哉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踱到芸秀跟前,不留情面驳斥道:“你当真以为老爷疼你是因为喜欢你呀,做梦呢!反正他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他当初之所以要巴结着娶你,根本不是看上了你的人,而完全是看上了你的姓!”
芸秀陡然一懵。
“老爷子从小出生贫苦,很难才读了那么一点书。后来去参加科举考试,也全是靠我娘家人的银钱支持。所以他自卑,他不甘,总想着要改变自己的血脉。于是就高攀娶了你这个郡主,希望从此以后能变成上等人。你如果不姓叶赫瓜尔佳,你看他会不会娶你!还有你儿子也一样。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家誉衡,而更偏心誉鑫?不也是因为誉鑫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所谓的贵族血统么?只可惜呀,这人算不如天算。绵延几百年的大清朝,它竟然说没就没了。现在你站在我面前,别说是叶赫瓜尔佳,就算你姓爱新觉罗,我也没必要把你放在眼里。懂么?我给你三天时间,带着你儿子离开这间屋子。随你搬去哪儿,我不管。我只要你走就行!”
“你……你还要赶我们走?”芸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邵齐眉笑得理所当然:“俗话讲得好,眼不见为净嘛。我苦苦忍受你们母子俩十几年,可算是盼着这一日了!三天时间,不短,应该足够你找地方搬家了。动作麻利点儿。一旦过了这个期限,我可不保证还愿意送你那六间铺子哦。”
芸秀绝望地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她原本性子就软。以前裴复生在世时,凡事尚能为之撑腰,邵齐眉就没有过于找她麻烦。可现在……
她明白:自赶走裴谨初的那一晚开始,这个家就已被邵齐眉一手遮天了。那个女人自私、霸道、心理扭曲!
眼下除了妥协,已别无出路。
***
对于母亲把二娘和弟弟赶走一事,裴誉衡竟极其少见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或许已经对这个四分五裂的家,失望透顶了吧。什么都懒得管了。
他虽然每天强迫自己去美乐天主持大局,但整个人明显憔悴了许多。身形消瘦,精神萎靡;发型疏于打理,衣服胡乱搭配;甚至连胡茬冒得老长了,都不记得刮掉。
邵齐眉眼瞅着先前丰神俊朗的宝贝儿子,一步步落魄到这副心酸模样,哪能不怜惜呢。便总是想方设法地开导他。说父亲离世、兄弟背叛、未婚妻逃跑,这些事儿都没多严重,熬一熬就过去了。天塌不下来。但成效甚微。
直至后来,她不晓得从哪儿收到的消息,知道了奕霜霏跑去印刷厂当主管人了。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誉衡迟迟难以走出低谷的症结在这儿啊——心爱的姑娘竟被“手足兄弟”给撬跑了!
难怪誉衡提出订婚之时,裴谨初拼命反对;紧接着去印刷厂搜灯那天,又发现他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然后老爷子出殡之日,死丫头偏要胳膊肘往外拐,宁愿悔婚也要维护那个逆子。现在,所有事情都能串起来了:原来这俩贱人早就搞到一块去了?!
可怜自己天性纯良的大好儿子,被最最信任的两个人连起手来捅了一刀!此等欺辱邵齐眉哪肯轻易咽下,遂决定替儿子好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她立即联系了几家报社编辑,希望能在报纸上刊登一篇谴责裴谨初的文章。文章主要内容就是痛斥其四大罪状——抛妻、盗宝、弑父、以及乱伦。
抛妻。指的是与邓绮娜共度良宵之后,又执意撕毁婚约一事。
盗宝。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情况下,强行污蔑他偷取了家中传世之宝。
弑父。即便法院已经判决谋杀罪名不成立,但仍主观认为是他杀了裴复生。
乱伦。抨击他私生活混乱,竟向二少爷的未婚妻下手。连“弟妹”都不放过。
该文一出,四下哗然。瞬间成为街头巷尾、茶馆酒肆的必备谈资。
当然,邓绮娜也坐不住了。揣着报纸就跑到裴家来兴师问罪:“二太太,你让人在报纸上这么写是什么意思?!”
邵齐眉高冷得都懒于瞧她一眼:“这些罪状,难道不是事实吗?”
“后三项我管不着。但是第一项,‘抛妻’,你怎么能诬赖我曾在美乐天与他共度一宿?那天晚上他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呵,我记得那天,你可是亲自打电话回来说要照顾他的哟。整整一通夜,这房门一关,屋里面会发生点什么抑或没有发生,我哪能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可以胡编乱造吗?”邓绮娜气急。“这种事情,且不说我是被冤枉的,就算它实打实地真正发生过,你也不该如此堂而皇之公布在报纸上。你让我颜面何存?我这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邵齐眉奸笑,轻飘飘诡辩道:“若不这么写,如何力证他裴谨初是个始乱终弃的大混蛋呢?我没办法,为了坐实这些恶行、让他的名声发烂发臭,只能暂且委屈你了。”
“二太太,我理解你讨厌他,恨不得他下十八层地狱。但为了你自己这一点点私心,就可以彻底牺牲掉我的清白吗?我与你裴家的婚约虽不作数了,但我今后还是要嫁人的,还是要找婆家的。你行事如此狠绝、不留余地,那我的后半辈子该怎么办?被你毁掉的清誉、名节,又有谁来赔偿我?!”
邵齐眉没多少耐心与之继续纠缠了,冷面应道:“笑话!你的后半辈子,与我有何干哪?咱俩非亲非故的,我何必替你考虑那么多?少在我面前胡搅蛮缠!你还嫩点。周管家,送客!”
共度一宿这事儿,属于偷鸡不成蚀把米。邓绮娜搬起石头砸中自己的脚,既憋屈又无奈。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满腔怒火,最终化为了恶狠狠的一句:
“你这个毒妇,你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