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食得了肝疾和风寒，才会病来如山倒。
既然可以医治，穆与棠才稍稍心安些，“大夫，不论怎么样，七天之后我都会派人请您再给干娘复诊，诊金的话好商量。”
“想来七天之后并无大碍，若要复诊，我自会去的。不过，肝病易好，却也容易复发。往后要让柳尚食少思虑，看开些，莫要郁郁寡欢，否则肝气不足，脾胃失和，百病缠身，难以治愈。”
穆与棠连连称是，付了诊金。
随后，李宥安排车夫送大夫回杏林堂，让车夫将清肝宁嗽丸捎带回来。
趁着等药丸的时间，穆与棠请李宥出了房，另叫了两个小宫女帮忙抬起柳尚食，将床上带血的絮褥全部换成干净的，再打来热水替柳尚食擦洗身子。
待车夫送来了清肝宁嗽丸，先取了一粒药丸，约莫莲子大小，穆与棠怕睡梦中的柳尚食不会吞咽反被呛住，便用瓷勺将药丸放在碗里碾碎，再倒入少许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柳尚食吃。
可惜，喂完了也不见柳尚食有苏醒的迹象。
继续干等柳尚食醒来也不是办法，穆与棠盯着墙角两个上锁的箱笼，一面把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成一个小包袱，一面叫了个机灵的小宫女，“麻烦你去外头帮我雇一辆马车或是牛车，车费贵一点儿不要紧，肯送病人就好。”
言罢，她拿出一块碎银，塞给小宫女。
小宫女接了银子，满脸喜色地去雇马车。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宫女回来了，“穆二娘，好些个车夫一听要送病人，多半是不愿意。唯有一个车夫愿意来，少不得要给他加点车费才行。”
穆与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便张罗着喊人抬箱笼和抱柳尚食上马车，她也一路跟出了安寿堂。
在安寿堂外等了多时的李宥，一见小宫女们把箱笼和柳尚食都往另一驾较为破烂的马车上搬，便问穆与棠：“放着我这么宽敞的马车不坐，你为何要另雇马车？”
“王爷，您的马车何其贵重，柳尚食尚在病中，一则怕过病气给您，二则怕晦气，还是另雇一辆马车为好，还请王爷体谅。”
穆与棠欠身行过礼，便继续指挥她们扛着柳尚食上马车。
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拿出了一把碎银，对着那一拨小宫女道：“我带柳尚食去别处养病，她住过的那间房麻烦你们打扫干净，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你们拿去分了买零嘴吃。”
小宫女们笑逐颜开，各拿了一块碎银，欢喜地道谢。
于是，穆与棠和柳尚食所坐的马车在前，李宥的马车跟在后，一前一后地驶离安寿堂。
行了大概两三里路，柳尚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穆与棠忙给她拍背，并把早泡好的川贝枇杷水放到她嘴边，柔声劝道：“干娘，您喝点水润润嗓子。”
柳尚食似是听懂了话，一口气喝完了大半碗，便不再咳了。
过了片刻，柳尚食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也不断地眨动，似是要睁眼醒来。穆与棠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怀中虚弱的干娘，巴望着干娘立刻醒来。
柳尚食一而再再而三地试着睁开眼皮，努力了数十次，才睁开了眼。只是，光线过于刺眼，立刻又闭上了。
“阿……阿棠？”柳尚食嗓音沙哑，透着几分惊讶问。
穆与棠大喜过望，“干娘，您终于醒了！”
“我还活着？”柳尚食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酸疼不已，已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干娘，你当然活着，活得好好的呢。”
柳尚食缓了片刻，复又睁开了眼——干女儿一身道姑打扮，分明应该在昭德观修行，怎么会带自个儿一起坐马车呢？
“阿棠，你偷偷下山来看我，不怕挨骂么？”柳尚食关切地问。
穆与棠如实回话：“干娘，今儿个陛下千秋，大长公主派了我和别的坤道一起去送贺礼。在宫里，我才听说你病了的消息。我先让她们自行回去了，再去安寿堂接了您，现下正是去昭德山的路上。”
“阿棠，你自个儿就是苦命人，再多我这个累赘，可如何是好？”柳尚食眼眶含泪，呜咽着道。
穆与棠忙拿帕子替柳尚食擦泪，宽慰道：“干娘，您说的什么话？我在昭德观颇受大长公主器重，王爷送了不少好东西上山，苏五娘也时常买吃食去看我，简直比在内廷还要轻松自在，无拘无束，一点儿也不苦。您已上了年纪，理当颐养天年，我这个做干女儿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
柳尚食回想起一天咳几次血，那些小宫女都当她得了治不好又会传人的痨病，别说照常吃饭，就是想喝口水都难，当真以为自己大限已至，要去见阎王爷了。没想到这次醒转过来，身子仍还是绵软无力，意识却十分清醒，大抵是逐渐好转的迹象。
这都是干女儿的功劳！
“阿棠，我没看错你，你是个重情重义的。”除此之外，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柳尚食讲不出来。
这会儿，穆与棠才明白李宥为何很嫌弃她动不动就感恩道谢，好比她救柳尚食，并不是要柳尚食感恩戴德，而是想救就救了，无愧于心。
穆与棠没反驳夸她的话，重起话头：“干娘，既是您已醒转过来，我便跟您商量个事儿。昭德山山势陡峭，爬山极累，若雇一顶轿子，方便是方便，又怕转弯的时候轿夫没提防，把您磕着碰着，反倒坏了事。是以，我想暂时让您歇在昭德山下某位农妇家中，每日照给银钱，让人好生照料您。我每天下午都有空，便下山来看您，您意下如何？”
“阿棠，昭德观离山脚下那么远，你每天来回一趟，未免太累了。待我养好了病，自个儿上山去找你也是一样的。”柳尚食回道。
“干娘，那怎么行呢？”穆与棠毫不迟疑地反驳，再解释：“一则人心隔肚皮，我时常下山看看人家有没有尽心照顾您；二则我天天呆在昭德观里闷得慌，上山下山，既能锻炼身体，又能见到您，何乐而不为呢？”
“阿棠，你这般有孝心，便是亲生女儿，恐怕也很难做到你这个程度，实在是难为你了。”
“干娘，您甭说这种客套话。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您受用就成。”
柳尚食精神不济，打了个哈欠，又想睡了。
“干娘，您且睡着，到了地方我再叫醒您。”
柳尚食的头，枕在穆与棠的双腿上，顿感十分安心，当真闭眼睡着了。
穆与棠从鸡鸣时分起床参加龙床开光仪式，到这会儿一直都是紧绷着弦，加上昨晚仅睡了两个时辰，不禁哈欠连天，仰头靠着车厢，便也闭目养神。
申时三刻，李宥打起马车帘子，轻声唤道：“柳尚食，穆二娘，你们到了。”
“就到了？”穆与棠揉着眼睛问。
柳尚食也睡醒了，睁眼一看竟是瑞亲王，唬得慌忙坐正，将满头披散的头发用手指梳拢，“王爷，您……您怎么来了？”
“我一直没走。”
瑞亲王李宥一直没走！
穆与棠坐在马车里，光顾着关心柳尚食醒没醒，后来睡了一觉，更是把李宥有没有坐马车回王府的念头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干娘，您先在马车里坐，我去找户合适的人家。”
言毕，穆与棠弯身出了马车，见李宥伸出右臂，便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一眼望见了近处的村落。
“我已看好了一户人家，家中老母五十二，儿子和儿媳妇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一家五口住一起，家里打扫得很干净，有一间空房可以让柳尚食住。”
“王爷，这些事本该我去做，让您费心了。”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
穆与棠进村一瞧，果然非常满意，便让车夫帮着搬箱笼，她自搀扶着柳尚食进去。
等一切安排好了，日薄西山。
出了村子，穆与棠道：“王爷，时候不早了，您早些回去。”
“我把你送到昭德观再回去。”
李宥的语气不容置疑，穆与棠只好与他并肩而走，拾级而上。
“王爷，今儿个实在是……”非常感谢四个字即将说出口，穆与棠慌忙捂嘴——他定下的规矩不许说谢字，已被罚一次还没兑现，还想再来一回么？
李宥侧头看她，“怎么不往下讲？”
“王爷，我想说今儿个也是十二个时辰，但觉得格外漫长，发生了许多事，有种身心俱疲之感。王爷累么？”
“不累。”
穆与棠带着羡慕的语气道：“王爷好体力。”
“你又没试过，怎知我体力好？”李宥挑眉问。
穆与棠有些犯糊涂了，不解地问：“王爷，您说的话好生奇怪。想必您今天也起得很早，到这会儿不曾合眼，还要送我去昭德观，却说丝毫不累，不正是体力好的表现？为什么说要试过才知道体力好呢？”
李宥一听到体力好三个字，便联想到男女之事上。而她，完全没听出来！